「哎,你高考完也沒出去玩一圈啊。
前樓的宋家小子,你認識的吧,他也是今年高考,考完就報了個團去歐洲了。
」「啊哈哈哈,過一段再說吧,這不暑假還長著呢。
」兩人站在樓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基本上是女人提問、他來回答,遇到尷尬的話題就敷衍過去。
「對了,我看你幾天總和住你對門那女的混在一起?」他微微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大媽指的是誰,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
「嘖嘖,我知道你們倆從小就要好。
不過阿姨勸你一句,少和她來往,別讓她把你帶壞了。
」「……啊,帶壞?……是什麼意思?」這下他徹底聽不懂了,獃獃地問道。
但栗阿姨只是微妙的笑著,搖了搖頭,回家做飯去了。
雖然有些在意鄰居阿姨所說「帶壞」的含義,但他也不能直接問當事人,只能先把疑惑拋在腦後。
回到家先沖了個澡,洗掉身上的汗液和煙味,他掏出手機給她發了一條微信。
【明天有時間出去玩嗎?地方你定。
】等了一會兒沒有收到回信,大概是在忙吧。
他換好衣服,用浴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耳邊又迴響起鄰居阿姨方才的話語和笑容,總覺得她話裡有話的樣子令人不爽。
「……嘖。
」發出煩躁的咂嘴聲,他起身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冰鎮可樂走出家門——在心煩意亂的時候,他記得有一處很合適放鬆情緒的地點——從小到大他都很喜歡在那裡躲得片刻的寧靜。
他沿著樓梯一路上行,在頂樓往上是一扇鏽蝕得相當嚴重的鐵柵門,用細鐵絲綁成一個活扣套在牆壁的鎖鼻上。
只要輕輕一拉,鐵柵門就搖搖晃晃地旋開了,他拍掉手上的鐵鏽,側身穿過了門縫。
鐵門外是居民樓的天台,樓頂安置著七八台太陽能熱水器,在它們之間還拉著尼龍繩。
如果是秋冬季節陽光晴好的日子裡,可能會有大媽們抱著被子曬到這裡,但夏天溫度實在過於嚴苛,哪怕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瀝青樓頂吸收的熱量仍然在徐徐釋放,製造出升騰的熱浪。
天台的邊緣沒有安裝護欄,僅僅有一道尺余高的矮牆用來阻攔降水,而現在那道牆體上已經坐著一名少女了。
她的一條腿屈起抵在胸口,另一條腿則垂在天台邊緣以外,大概是聽到了鐵門被拉開的聲音,她微微向後轉過腰身,略微散亂的黑髮遮住了她的側臉線條,只露出一泓秋水般的眼睛。
染成緋色的天際之下,少女白皙的肌膚披著絢爛的晚霞,猶如在她身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輪廓,看得他有剎那間的失神。
「我剛才還給你發簡訊來著,我說你怎麼沒回我。
」他笑著說道,對她會出現在這裡毫不意外,反而是她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手機沒帶在身上。
在屋子裡悶得心慌,出來透口氣。
」她把被風吹亂的頭髮梳攏到耳後,重新將視線投向遠方。
他在她身旁坐下,學著她的樣子把兩條腿伸到天台外晃悠著,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她。
她彎彎的睫毛撲閃撲閃地眨動著,澄澈的眸子出神地眺望向街道上傍晚歸家的稠密人流。
今天的少女穿著一件白色的雪紡無袖襯衫,深V型領口裝飾有大團的荷葉滾邊,雖然她沒有誘人的事業線可以炫耀,但卻很好地襯托出少女輪廓優美的鎖骨。
下裝是一條深藍色的高腰百褶裙,與襯衫搭配起來既清純又富有活力。
「……你志願填報好了嗎?我記得你以前說過理想是考進政府機關吧,那專業選了什麼?」少女偏過頭,雙手從背後反撐著身體,使得她的上半身向前挺高,展現出略顯青澀的胸部曲線,不過她本人卻對此渾然不覺。
「城市規劃,我爸給我挑的專業。
你呢……你打算一直就這麼在服裝店當售貨員么,你不是想當老師嗎?」如果她自己覺得這樣更好的話,外人當然也沒有資格說什麼,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她現在過得並不快樂。
「那是初中時候的想法……現在的話,最緊要的是掙錢。
有錢,生活才能維持下去……」她輕聲說道,面色平靜如水,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苦澀的無奈。
「嗯……」被這麼回答就沒有辦法了,畢竟他的家境尚可,即使是想要安慰她兩句也會被當做不識人間疾苦的優越發言,而經濟上給予幫助也做不到。
一般來說,關於這個話題的討論就應該到此為止了,但他卻不願意就此沉默下去,提到「理想」時那雙眸子里的憂傷和羨慕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還是試試高考吧。
以你的頭腦,復讀一年肯定能考上大學的。
大學生就能申請助學貸款了,畢業以後掙得肯定比現在多。
你這樣一直在小店打零工,也不是長遠之計啊。
」「人與人生來就是不同的。
」她柔和地看著他,露出淺淺的笑意,「就比如說我們——過了這個暑假,你會去上大學,開闢出一條光明的前途……而我會留在這個小地方,為了活下去而掙扎……」「……」這次,他徹底說不出話了,也學著她把目光投向城市的遠方。
街上緩緩蠕動的、黑色的人群,每一個擠在其中、隨波逐流的身影,都有著一段奮鬥與掙扎,最後融入到這茫茫人海之中。
——不會的。
他想要這樣回答她,但他知道那就是現實。
假期的相聚是短暫的,而兩人都對未來做出了選擇,接下來就會漸行漸遠。
在夕陽的餘暉中,兩人默不作聲地並肩而坐,眺望城市直到夜幕降臨。
無法解決的問題就拋在腦後,反正來日方長——這是青少年才有的特權——儘管在樓頂的閑聊以沉默收尾,但忽略這點小小的不愉快,兩人仍舊約好時間出來逛街。
他倆有說有笑地沿著步行街走走停停,很快就把此前的尷尬忘得一王二凈了。
不像是 初中時代,一群小孩子誰都沒有錢,只能徘徊在賣棉花糖的攤位前吞口水,或者駐足在飾品店的櫥窗前不肯走。
在步行街,當少女的目光在一對小巧的水晶耳墜上久久停留時,他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趁著買飲料的功夫轉回到那家飾品店,掏錢買下了那對耳墜。
「咦,你怎麼又跑回……啊,你要買這個?」還沒等店員包裝好,她就已經找了過來,手裡還捧著兩瓶礦泉水。
「是啊。
我看你很喜歡的樣子,就當我送你的禮物吧。
」沒想到少女回來得這麼快,被她當場撞破,他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但仍然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從店員手裡接過盛放著耳墜的小禮盒遞給她。
「不行,我不能要你的禮物。
咱們只是……只是……」果不其然,她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是受驚的兔子般向後逃開了。
「我知道,只是朋友,但誰說普通朋友之間就不能送禮物了?拿著吧。
」天知道,他說完這一段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有多僵硬、心臟的跳動有多急促,把禮品盒強行往女孩手裡一塞,轉身落荒逃出了小小的店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