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急急往外走,雖有丫鬟伺候著,有的連雨傘也顧不得掌,此時大觀園裡秋雨冪冪濃濃,打得一地殘花敗葉,眾人顧不得繡鞋沾濕,踩得一地“澤澤池池”之聲。
這一路上卻偏偏多了太監宮女撞來撞去,眾人抓著路上的太監便問,原來弘晝已經被人抬著去了顧恩殿。
滿園子都是宮女太監,丫鬟婆子亂竄。
一時大家更慌了手腳,竟然不知弘晝竟然生死如何。
鳳姐已經顧不得裙擺下已經被秋雨打得濕透了,急急忙忙冒著風雨就奔顧恩殿去,才到了大殿院子外之蜂腰橋上,卻見河水被雨點打得一陣陣急密之漣漪不斷,冷風才吹得眾人臉兒凍白,卻見西側平兒領著可卿攜著尤三姐尤二姐,掌著幾頂碧色油紙傘也是急忙忙趕來。
鳳姐也顧不得和可卿招呼,點頭致意兩方人都直奔顧恩殿院門去,卻見殿外院子外的避雨迴廊下,已經多了幾十個大內的宮女太監候著,為首是個紫衣太監,七品服飾,也是面生。
鳳姐可卿無奈,上前見禮問候。
那太監也是乖覺,卻是笑道:“不妨事……只是奴才不便說,諸位也不便進去……就候著便是了……”這話三頭不著落,一時眾人到呆了,只是見那太監笑吟吟的,便知弘晝沒有大礙,一塊石頭才稍稍落了地。
再過一陣,連寶釵、湘雲、迎春、探春、李紈、蚰煙等人都攜著房裡的奴兒來了,眾人奼紫嫣紅,各色傘兒都命丫鬟收了,眾美個個秋衣大氅,披風絨帽,風雨中凍得各自臉兒雪白,倒是別有一番妖嬈風流,只那黛玉、妙玉卻仍然是不見蹤影。
眾人此時也懶得計較,只是枯站著焦躁等候。
倒是寶釵仔細,喚了兩個丫鬟去瞧瞧黛玉、妙玉那裡。
才一會子,有個眼尖的丫鬟拉拉鳳姐衣襟,鳳姐回頭,才見外頭居然有兩個中年婦女,正怯生生顫巍巍站在院門遠處假山背後,掌著紙傘只在雨里候著,兩人一湖藍一藏綠連裙子下擺亦沾濕了,藍似紫,綠如墨;似要過來與眾美同候,又有些不敢。
鳳姐心下不由一嘆,不是王夫人、薛姨媽姐妹是誰? 鳳姐便回頭招呼,命平兒掌傘跟著,入得雨中,上前幾步也不施禮居然也不避諱,只欠身道:“太太,姨太太……”王夫人似乎受驚小獸一般被這稱呼刺著,左顧右盼方道:“別……妃子……不敢這麼稱呼……”鳳姐笑笑道:“無妨的……太太、姨太太必是挂念主子,這是我們份內的心意,卻不妨礙。
只是,二位太太現下沒有身份,主子若是不召,卻不能見的,這是規矩。
太太姨太太也不必心焦……既進了院子……遲早能有一日……伺候主子的……”王夫人才要說話。
那頭卻人聲攢動,鳳姐忙回頭去瞧,又吃了一驚,內院里笑吟吟蓮步輕搖走出一個少女,一身宮裝粉紗,頭挽金雀朝陽髮髻,肩掛一條飄飄然之粉紅色披肩緞帶,身上罩一件粉色梅點桃花的絨襖,自脖領處垂下兩條雪白風毛領子,腰間結一條紅絨絲絛,身後另有宮女正在收一頂梅花九骨傘,說貴不貴,卻透著華彩風流、天家氣宇,竟然是眾人許久不見之弘晝貼身丫鬟月姝。
卻說鳳姐、可卿等人在那綉塌暖床里,粉帳錦被中,與那弘晝早已是春風纏綿幾度,那交歡淫樂、顛鸞倒鳳之時,何言不道,何容不顯;雖說身份上不過是性奴一介,供弘晝奸褻淫弄之玩具等類,到底存了幾分“王爺枕邊人”之心思。
只是一見到這月姝,也不知怎得,竟然個個起了敬畏心,混不顧自己身份,只知尊卑有別,連著眾人,都迎了上去,一個個深深施禮萬福到底,連起身都不敢。
滿口都是嬌音:“月姝姊姊安好……”月姝忙不迭連連回禮,仍然是笑吟吟滿面春風的,攙扶起鳳姐可卿,回過頭,對著一眾太監宮女道:“你們且下去伺候……”眾人哄的一聲散到院子遠處。
鳳姐可卿面面相覷,也不知這月姝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也不知道自己等是否也應該迴避。
月姝已經笑道:“主子不妨事的……園子里奴兒身份的……都退下……這麼多人在這裡鬧哄哄成什麼體統,其餘的隨我進去,主子自有吩咐的……”鳳姐一思量,進前一步道:“這……就請月姝姊姊示下,顧恩殿里的金釧兒……還有。
上回主子示下,要選的貼身奴兒……也一併迴避么?”月姝一思量道:“那便留著便是了,只人別太多不成話……”餘下眾人只得應聲散了,各房小姐姑娘小主都讓貼身伺候的奴兒且回去。
便只留著鳳姐、可卿、寶釵、湘雲、迎春、探春、邢蚰煙、尤二姐、尤三姐、李紈、金釧兒、鴛鴦、蕊官等人。
可卿眉梢流轉,卻是上前小心問道:“月姝姊姊……主子……可安好?”月姝笑道:“罷了……這裡剩下的都是不能出園子的。
就無妨了。
”眾人越聽越奇,這月姝話裡有話,竟然有些玄妙。
好在月姝又笑著道:“眾位姐妹……主子,並沒個不妥……”眾人一時都奇了,不是說著弘晝墜馬,抬入園子,怎麼竟然說“沒個不妥”。
月姝笑道:“眾位姐姐妹妹……主子並沒個不妥……外頭報得墜馬,只說摔得重了,是說給朝廷里聽的。
自然,這是外頭的事,姐妹們並不需要打聽,也不可多言。
回頭隨我進去見過主子,伺候主子便是……主子只說了,借著這個由頭,要在園子里過冬呢?”眾人又喜又奇,便都迤邐隨著月姝邁步進了院子,卻見月姝不去正殿,只引著眾人往南側書房裡去。
才到門口,且聽雨打芭蕉之聲,眾人本不敢冒進,月姝卻笑著不言,盡自捲起楠竹編就的帘子,喚眾人只管進去。
眾人才進屋子,頓時覺著春意悠暖,芳香撲鼻。
原來自弘晝遷入此殿,內務府便將這顧恩殿卧室書房之壁都打空了,地下熱熱得燒得火砌牆,便是在冬日,整個屋子四壁都是暖暖得如同三春艷陽之時分景候。
那書房裝點更是比著王府規模,四壁說不盡這百寶格、懸壺架、文王案、龍泉劍、雄文櫃、真真卷卷墨香,篇篇書雅。
那兩側窗欞上都垂著紅絨厚簾幕,用黃金色芥子繩綁定,正西牆上卻是一幅海大的“和”字,亦遍不得是哪一大家專為弘晝所書之筆。
滿屋子裡除了這色色古雅裝點,卻更兼有前日鳳姐安排得屋子的海棠盆栽,此時香幽意暖,那海棠花骨朵兒紛紛奪目綻放,個個紅白粉墨,襯托得這書香墨海,添得多少富貴風流、詩書情趣。
若看正北朝南,更是難得。
原來擺著一張兩丈余長紫心酸枝木之大案幾,大案后即非那一等練姿之青石站位,亦非尋常太師書墨椅凳,居然是一張長坐躺炕,長亦有兩丈余,厚厚得鋪上墨紅色珊瑚絨的五色漸紅之毯子,妍妍落落得只垂到地面,這暖紅舒懷之意,更分辨不得此處這是書房,抑或卧榻。
而抬頭再看,此時弘晝正去了大衣裳,一身貼身舒適的錦布王孫秀衫,卻也是一身皂紅,懶洋洋脫了靴子,盤膝坐在大炕桌上,俯首正瞧著長案上一幅長幅畫卷。
身邊,一個嬌小玲瓏,十四五歲的鵝黃色衣衫少女,正陪侍坐在右側身邊,似乎是奉了弘晝之命,不敢違抗,整個凹凸有致的身子,緊緊貼著弘晝,也不避羞愧,只是微微依偎在弘晝身上蹭弄,卻是顧恩殿里留守的奴兒玉釧兒。
想是弘晝臨時喚來伺候褻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