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更新至105回 - 第75節

這真是: 曾是鳳冠誥命身 亦主朱樓二十春 一朝雲詭風波淚 再入故園羞斷魂 第二十五回:驛路兩分心機各用 錦樓一暖病塌品香 按下可卿不表。
卻說弘晝,本是立了規矩,自己若進園子,各房不得來請安接駕,為得本是個隨性移步、探叢聞香的雅緻。
只是自古以來,本就是“上法難制於下”的;雖然各房自然不敢違旨特來請安,只是可卿、鳳姐都吩咐了門上各自的親厚的宮女老媽子,但凡弘晝進園子,必是要回報個消息的。
次日,弘晝果然不耐大內的俗務,偷著空閑撇開文牘,命隨駕宮女太監,要來園子里逛逛,本是想著去尋湘雲;只因連日乏累,找這活潑火辣的小丫頭來紓解紓解;只是才自正門進得園子來,過蜂腰橋要往枕霞居處去,卻見那側一個碧色宮衣少女,領著幾個宮女捧著幾個紅漆提籃食盒過來,見自己行駕,都在綠泥石階一側跪了,移步上前看去,卻是可卿房裡的小奴兒瑞珠,隨口問一句是什麼物什,送哪裡去,那瑞珠便笑盈盈著回道:“回主人的話,這裡是一色的熟菱,今秋摘了,特地蒸得給各房嘗鮮,這幾盒是送到秋爽齋去的……探姑娘那裡,如今她房裡添了人,我們情妃特地吩咐的多送去些,分屋裡人的……”。
瑞珠年幼無機心,其實不過是循著可卿的吩咐對答,果然弘晝聽了心下一動,想著聽聞秋日來這秋爽齋的楓葉,名曰“九層紅”,是極美的,何不就移步前往一賞;再念及探春秀美敏慧,處子青鸞,自己尚未採擷,正好也是去采香探春之意。
一笑便道:“既有熟菱吃……本王也可乘便嘗個鮮……就你帶路……我們一併去看看探姑娘……”瑞珠喜上眉梢忙答個是。
便喚幾個隨行宮女一起,自己起身在前,領著弘晝轉向西側便道,推桑挽槐,跨過柳絮坪,向園子西側前行,一路也是心下小鹿亂撞,不知是否該和弘晝承歡玩笑幾句。
弘晝一行人才行得幾步,卻見前面假山處岔道這裡,轉來兩個女子身影。
兩人見自己一干人等,竟然似乎要想著迴避,見避不開了,才在路邊一側跪了候著自己過去。
弘晝近身幾步,卻看時,跪在略靠前的女子,一身米黃流雲紗裙,鵝蛋臉兒,俏目脂鼻,此時戰戰兢兢伏身,只敢看著地面,正是紫菱洲里的姑娘迎春。
弘晝此時才想起,自己自那日在顧恩殿里逐迎春出來,還尚未單獨接見過她,留下其失身這段公案未解,也未曾再召來臨幸姦汙她,也不知這小妮子這些時日過得是如何煎熬了。
那迎春心下更是撲通撲通亂跳,不想在路上能這般撞見弘晝,心裡是既怕見著弘晝,又著實內心深處想著能見弘晝訴上幾句求個發落。
一時竟然兩人都有些獃獃然,不知說什麼才是。
迎春身後的司棋見這等情形也不合禮數,便偷偷扯了扯迎春的裙角。
迎春才猛然想起尊卑禮數,頭兒伏得更低,口中低聲細弱道:“奴婢姑娘迎春,見過主子……主子安好……”。
一語出口,心中渾渾噩噩,彷彿又想起那一日,弘晝將自己趕出寢殿時的話語:“迎丫頭……”“不要亂想……不許尋短見……恩……你的身子……仍然是本王之玩物,本王還沒用過,不許你自盡……”想起這話語,斥自己為玩物辱及自己,又彷彿是撫慰自己;命自己不得自盡似是關照,又帶著一層冷嘲之意;再想起這些時日的心事境遇,一時竟然覺得一股酸酸澀澀不知所云的滋味泛上胸口,回顧起自己這些日驚擾憂懼,傷懷悲戚,覺著鼻子一酸,彷彿便要流出淚來一般。
弘晝本來到底也有些心障,迎春失身之事,那日氣上頭來不問便了,也想著哪日要提迎春來問問究竟,只是之後采香蚰煙,破身蕊官,奸玩三李,倚紅偎翠,漸次已快忘了此事。
此時見這“二木頭”這般楚楚可憐、戰戰兢兢的模樣兒,越發倒撩動情懷,倒不由動了心,竟上前幾步,到了迎春跟前,伸出手指去,一半似調戲褻玩,一半也是寬懷撫慰似的,摸了摸迎春那白凈中滲著桃紅的腮幫。
迎春的臉蛋兒受到指尖觸碰,渾身激靈靈一戰,強忍了淚珠,微微一抬頭,怯生生偷瞧了弘晝一眼,也不知弘晝要怎生髮落。
誰知弘晝也只是回手,淡淡問道:“你這是哪裡來啊?”迎春見弘晝開口問話,語調又是平緩,彷彿是鬆了一口氣,忙回道:“回主子……奴婢是去探望鳳姐姐,這才要回紫菱洲……”弘晝一愣問道:“鳳丫頭?她怎麼了?”迎春回道:“回主子……鳳姐姐已經病了數日……連日都不能理事了,奴婢適才去探望,平兒說,這幾日都只是半睡半醒呢,奴婢是姑娘身份,探望侍奉是禮上應當……”弘晝微微一沉吟,也不知觸動哪根情腸,竟越發動了憐香惜玉之心,便也不知是對迎春,還是對身邊的宮女道:“鳳丫頭既然病了……本王……瞧瞧她去……”。
那身邊的瑞珠到底年幼無知,見弘晝改了主意要改道去綴錦樓,竟然一時脫口而出:“主子……不去秋爽齋了么?”此言一出,周圍的迎春、司棋,並幾個隨行宮女都立時愣愣的瞧著她,彷彿在看什麼怪物。
瑞珠頓時也覺著自己失言無狀,才要出口掩飾幾句,果然弘晝已經變了顏色,皺眉道:“本王要去哪裡……難道輪到你來過問么?”瑞珠驚懼含糊想要請罪,弘晝已經擺擺手示意她莫要多言,又轉過頭對迎春道:“既如此……你且回去……本王去瞧瞧鳳丫頭的病如何了……”說著,也不再理會眾人,領著幾個宮女轉了岔道,奔綴錦樓去了,只留下迎春還跪著,瑞珠和幾個天香樓的宮女自獃獃站著…… 弘晝轉道綴錦樓,才到院門,門上是奴兒小紅眼尖先瞧見,忙過來迎接了,她本最是懂得察言觀色的伶俐人,見弘晝默然不語,也不多言,也不敢命身邊的宮女去通報,只靜靜替弘晝寬了披風,迎著弘晝進去。
卻見綴錦樓里,四四方方一個小院,皆是墨綠色的石板鋪就,四角圍了四個花崗石的三尺見方的六角花壇,內植了四顆蒼蒼古槐,此時冠蔭參天,略見秋陽,將小院遮得斑斑駁駁,一份清香幽靜別有意趣。
那綴錦樓的兩層小樓,所有的閣窗都不用紙糊,也不用紗罩,一色用的都是西洋琺琅琉璃,並取赤、綠、墨、赭、粉、黃六色,五彩斑斕,故名“綴錦”。
此時迴廊上,只有幾個侍女丫鬟,卻都在閑坐,只內廊靠近廳門,有一個插金佩玉,錦緞小褂的俏麗佳人,正逗著一個才八、九歲的粉琢嫩嫩的小女孩在繞圈兒,卻是平兒在領著巧姐玩。
小紅見平兒,便再也不耐,一口柔音遠送:“主子來了……”平兒聞音,才驚覺抬頭,果見弘晝駕臨,忙拖著巧姐跪了安,只道:“主子安好”。
周圍的侍女丫鬟都圍過來在平兒身後跪了。
弘晝恩了一聲,也不見哪個丫鬟進去回報鳳姐,心下更疑,便問道:“鳳丫頭還在睡么?怎麼就病了?”平兒臉上頓時現了憂容,回道:“回主子……妃子已經病了好幾日……,那日給雲小主過生日,妃子多飲了幾杯,夜裡似乎受了涼……連日都身子滾燙,不進飲食,已經請太醫進來瞧過,說是風寒,倒還不相干的,只是用了幾副葯,也不見身子好轉,更是日日昏睡上七八個時辰,園子里的事都不能料理,就今日才略好些……,這會子還在睡著……,都是奴兒等照料不周……,這……請主子示下,要不要去喚醒妃子……?”弘晝也不答話,舉步向內行去,依著規矩,一眾宮女都止步留在屋外,只那平兒陪著進去。
進得正廳,卻見正廳里正中,就搭了一個黃銅陽紋的玄女香爐,此時絲絲裊裊正飄著一陣沁人心脾的幽香。
回頭看平兒,平兒果然知情識趣,福至心靈,忙回道:“妃子這幾日用藥……我們怕屋子裡藥味太濃,也問了太醫,就焚些個松茸花香……能沖淡葯氣……”弘晝點點頭,過得隔屏,入得內室,果然聞到一股半濃半淡的葯氣,也說不清是党參麥冬、防風桂枝……,初嗅來略含清苦,細品倒也有一分溫心暖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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