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乾清宮覲見雍正,卻見其兄寶親王弘曆已經到了,人說雍正皇帝刻薄寡恩,陰鷙恨毒,好在對弘晝卻是一直慈愛優容,甚至縱容其任意妄為,故此弘晝也不是很怕這位“皇阿瑪”。
向皇帝叩了頭請了安,又向弘曆打了一躬,就站在一旁,仍聽自己那位同為親王卻大權在握瀟洒倜儻的四哥和雍正皇帝議政。
雍正喝了一口參湯,沉吟著道“弘晝……這事,你先一旁聽聽也好,事涉宗人府內務府,回頭可以著你去辦。
弘曆,你接著說說賢妃家的案子吧。
”弘曆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躬了躬身子,侃侃而談徐徐道來“是,兒臣在刑部已查得紮實,有人證物證,涉及賢妃母家的案子共二十二起;歸納是貪賄,賣官,霸財,害命四項。
襲著寧國公的賈珍,在造辦處任職上,得了各地瓷、絹、玉、金作坊'孝敬'的銀錢當有五十萬兩,另有波斯國進貢的一尊紅珊瑚下落不明,也要著落在他身上;其子賈蓉封著御前,也有上下其手;榮國公賈赦和其子賈璉,在江南布政司任上貪賄有據可查的也有十萬多兩;賈赦霸佔民財,因幾把扇子就逼死良民石亭,也是可查的;還有已經辭了官的賈敬,在道觀里也不安分,居然要插手濟寧縣令的人事;還有……工部員外郎賈政,就是賢妃之父,任學政期間賄賣生員定額,雖然是下人舞弊,他也難辭其咎的……”雍正見他小心,和聲道“你不要瞻前顧後的,慢說是妃子的父親,便是皇后的父親,犯了這種罪也是按律來辦”。
弘曆道“是,皇阿瑪見得明白”,便大了膽子接下去說“其實,這幾宗罪已經是查實無誤了的,涉了律條,部里已經有摺子上陳。
只是還有部里難以徹查的,這才是大案……”雍正鼓勵道“你講么……”弘曆道“一樁是皇阿瑪在雍正四年六月里,在後宮家宴時,曾說起要查訪明裔重修明史,後來就沒提了,那賈赦卻在八月里書信給家下人去江南查訪,這分明是邀寵媚上之舉……”“什麼邀寵媚上!”雍正打斷了他“他小小一個江寧布政司,怎麼知道朕在宮裡的隨口話語?若不是賢妃和母家勾結,泄漏了朕的話,就是買通了後宮太監探聽朕的喜惡……卑污!”“皇阿瑪見得是”皇上有了主意,弘曆就更容易說了“里通後宮,走漏宮闈消息,是大罪。
而且,後來從八叔府里查出書信,可見這話還傳到了八叔耳里……”雍正陰毒蔑視得一笑,直聽得弘晝弘曆汗流浹背:“他們其實是傳話給老八,老八就杆子傳言,說朕尋訪明朝後裔,是不尊祖宗遺訓,要篡改先帝的功績……可笑!聖祖修了明史,朕要重修完善,難道還不上尊祖訓?其實還不是朕行了新政,擋了他們的財路,就變著法子要污衊朕躬。
”“皇阿瑪訓示的極是。
”弘曆知道雍正就這個話題說起允禩來,常越來越怒會越來越扯開去話不擇口,乾脆就著話音回道“其實貪賄,賣官,霸佔民財,害死人命,都還是其次,要緊的賈家犯的罪還是和阿其那瓜葛縱橫。
“”瓜葛縱橫?“雍正冷冷一笑”你就不要遮掩了,其實就是大逆罪,里通著後宮給阿其那謀逆,只不過六部里看著賢妃臉面,不敢這麼去議罪罷了,嘿嘿……好么,連朕的妃子,也要勾結阿其那謀奪朕的皇位,朕這皇帝當得好臉面,好光彩……“弘晝在一旁,只聽得汗流浹背,一月來他已經數次親見雍正發脾氣發落官員,但是這次尤為氣憤。
又加上這寧榮賈家,他本人是尤其在意,越發憂懼雍正談出難聽的刻薄話來來難以收場,一顧盼間揣度雍正喜惡,已經想到如何吸引回皇帝的注意力好留餘地,想了想就開口道”皇阿瑪,議罪論刑可以再定,只是彈劾賈家的摺子已經有多封,只怕賈家已經聽到了風聲,要防著他們轉移家產……“雍正心下一凜,又是一喜,心想難得這糊塗荒唐的小兒子今日倒也有這等見識。
便和悅顏色道”恩,弘晝所奏極是,既然如此,就著落在你身上。
朕給你旨意,你這就帶著宗人府的人,去查看賈家家產……回頭再說議罪的事。
“弘晝大喜,他原本算計的就是要這差事,沒想到竟然這等心想事成,須知此時年間,抄家查看家產,是人盡知的美差,凡被查抄者之財產妻女,查抄官員但凡看得上的,都可以中飽私囊。
雍正也知下面這等弊情,既然說讓自己去查抄,等於又是賞了自個。
於是忙叩了首出得殿外,想想這個事情要歸宗人府來管,便直去宗人府院堂里喝來侍衛,調動兵丁,會了司職都尉,一邊吩校官去城南把條寧榮街先給圍了個水泄不通,他自己在宗人府里淡淡得喝了會子茶,待上書房掌事太監夏守忠送來了潤色過後的雍正口諭,和夏守忠等人說笑一回,才攜著人丁掌著王府轎輦執事等前往寧國府宣旨。
寧榮街在京城之南近老莊子水源處一處城鎮。
是個說京城亦京城,說郊鄰亦郊鄰的靈修所在。
因為昔日寧國公,榮國公府邸所在,聚集村民亦多了,才得了個寧榮街的稱號。
只是此時,寧榮街上已絲毫無往日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寒鐵銀槍,兵丁肅立,寧、榮兩府里已經隱隱傳來嚎啕哭聲。
也有那一等閑散村愚人眾遠遠圍觀,也不免有那恥笑富貴破落樂見官宦敗家之醜態,弘晝自然也不搭理,只帶著太監兵丁沿著那“敕造寧國府”的紅漆牌匾,就進了寧國公府大門,停了八抬黃傘綾羅轎輦,太監打起簾籠,才出外觀看。
大門裡此時愁雲密布,賈府上下早已聽聞了消息。
寧榮兩府之主世襲榮國公賈赦,賢妃之父賈政,賈府族長世襲寧國公賈珍,率著賈璉,賈蓉,賈薔,賈芸,賈芹,賈寶玉,賈菌,賈環等有無職份之男丁已經是烏壓壓跪倒了一片。
幾個未及冠的身旁還一併跪著嬤嬤。
年長的面如死灰,年幼的已經哭的失色無神。
見弘晝王駕進來,才一併轟然叩下頭去。
賈赦年已過花甲,此時論官職為眾人之首,開口跪泣道“罪臣賈赦,賈政,賈珍,賈蓉,賈璉……恭迎王爺。
”弘晝此刻已知幾分朝廷禮儀,便口中無味一般道“有旨意。
”眾人又是亂鬨哄一陣叩首,嗚咽三呼萬歲。
弘晝沉下臉色,從袖中取出黃緞子旨意,冷冰冰念道:“世襲一等威烈將軍寧國公賈珍,世襲一等奮武將軍榮國公賈赦等;行止乖悖,貪婪無恥,刻剝百姓,殘害良民,難見容於律,又不奉行於法;其族中黨眾,更勾結阿其那餘黨,賄結後宮,以非人臣之言行施於朝綱,有傷聖祖之明,有逆朕之令勛,人神共憤;朕承祖宗家法,先帝遺訓,不以一己私念為意,不以裙帶恩親為羈,必當以國法重懲。
今免去世襲之爵,褫奪賢妃賈元春封號!著和親王弘晝,攜宗人府,理藩院,步軍統領衙門,查看寧國公府,榮國公府家產……人眷……凡族中丁眷,見旨先行收押,待查明家產,釐清餘黨,一併議罪,欽此!”宣畢,收起黃綾文旨,古時傳諭這種皇帝諭旨,本是可以是略加潤色,只是弘晝不動聲色,小小了加了“人眷”二字,這也是常有的。
弘晝是自有自己的打算,下跪的眾人此時正是天崩地陷之時,又豈敢有疑。
倒是身後的太監夏守忠聽了,眉間一挑,微微一笑又低頭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