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更新至105回 - 第296節

寶釵也在一旁笑道:“既要行令,也得雅俗共賞,一味定是前人詩詞,豈非難為了。
要我說,也不拘定是典故,只要是合轍押韻,便不是詩詞典故,是個連句兒,或是個俚語俗話,也是好的……能說詩詞好句的我們賀她一杯茶,便是俗語能逗大家一笑的,我們賀她一杯酒,可好?”眾人也都說這般才好。
寶釵卻又道:“若是一味說十二個字,卻又太長了,哪裡來那麼多古典,其不是要把唐宋詩詞都用盡了?窮搜硬刮著說也無味,依著我……我們在園中為奴,該依著主子所好,便是‘風花雪月’四個字,便足以取悅主子了,也容易作些,我們也容易尋些合著自己身份的詞句來。
” 湘雲搖頭笑道:“寶姐姐就是好性子……那‘風花雪月’本來常見,若只說四個字,也未免太容易了。
”那邊廂,連黛玉都笑起來:“雲丫頭最會說嘴,其實若要定湊一物,定要有出典詞句,便是風花雪月的,一時就要默念起來,我怕你還說不得呢……是你起的令,你既說容易,便是你先說罷。
” 眾人一氣兒說甚是,湘雲嘟著嘴道:“你當我說不得么?我自己找自己說,頭起說我還便宜呢……”她環顧四周,一笑,又用一口湯汁,才道:“既然鳳姐姐特意掛了那許多燈謎在外頭,回頭我自然該要去猜的,這會子,只取一個‘燈’字可使得?” 眾人便要她說,她一默念才道:“頭一個字是‘風’,所謂‘東風恰向燈前到’。
這般慵懶嬌憨的詞句,我最喜歡了……”,眾人中也有識得的這出處的,也有不識的,見寶釵、妙玉、黛玉等都點頭,想來自然是有的,卻聽湘雲又道“‘花’是,‘瘦盡燈花又一宵’;‘雪’是‘雪消牆角收燈後’,‘月’是‘燈盡垂花月似霜’”。
眾人便問那底呢?湘雲搖頭晃腦笑道:“我是九九消寒頭一個,自然容易,‘一簾秋雨翦燈看’可使得?”眾人聽她如此敏捷,也忍不住喝彩,卻聽湘雲已是低聲吟唱底詞道: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
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挂。
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眾人不免心醉嗟嘆,卻聽湘雲轉了口氣,將個年下的梅花綠豆糕咬了一小口,已是爽朗笑道:“一字我說了燈,也齊全了,二九字便是我指一物,看你們誰能說了?”她又一環顧,卻指著靠著牆壁上那一對錦繡三江的掛瓶道:“年下里難為鳳姐姐給我們分配玩器,這掛瓶只有三對,錦繡三江在這裡,蓮花救母給了妙玉,倒也給了我一對昭君出塞,便用這‘瓶’字吧。
” 眾人倒是一愣,這“瓶”卻比那“燈”要難了,還在思索,妙玉在這種場合本是冷冷的坐在一側喝點茶,用點素點,聽了已是冷笑道:“雲丫頭是有意來難為人了,便是我來說吧。
”眾人便都瞧她,她雖是遭弘晝開苞奸辱多時,卻依舊是一身素裹佛衣,尼道打扮,卻聽她一氣兒不頓,竟然不假思索道 “‘風’‘銅瓶煮茗松風鳴’ ‘花’‘瓶花黯黯無誰主’ ‘雪’‘銀瓶雪滾翻成浪’ ‘月’‘月在青天水在瓶’,底既是‘二’字,卻也難不倒我,便是個‘懶向沙頭醉二瓶’……“ 眾人但覺她如此隨口應景,居然亦是一片錦繡佛香,頗合身份,不由折服。
另一頭黛玉亦念道:“懶向沙頭醉二瓶,喚君同賞小窗明……是陸放翁的詞句”。
她念到這裡,不由瞧瞧妙玉;妙玉卻也瞧瞧她,也微微紅了臉,依舊道:“我是出過家的人……唱不來曲兒,念個偈子你們聽吧” “因果二字是根本,色慾二字皆由緣輪迴二字人難免,慈悲二字是生天” 說著,竟是閉目合十,微微一笑,倒有一番拈花笑醉紅塵之姿容。
眾人聽她依舊是這般口吻,倒也只好笑笑,她卻也不在意,又睜眼只道:“我二九已消,到了三九,是極寒的了。
我只愛梅,鳳……妃也是細心照料,上月送來的幾枝血色紅梅,我已經移栽在攏翠庵外了,那顏色著實紅的不一般,真正叫造化神力。
便取個‘梅’字吧,這個容易些……” 眾人也知“梅”字略多見些,便是李琦、李玟、惜春、寶琴等幾個幼女在李紈耳畔耳語幾句,李紈才笑道:“既如此,我卻沒什麼才學,這簡單的,來說兩句試試。
” “‘風’‘梅小初開昨夜風’ ‘花’‘酥花入坐頗欺梅’ ‘雪’‘江南未雪梅先白’ ‘月’……‘二月春花厭落梅’可使得?我知道重了個‘花’字,又犯了個‘二’字,只是詩詞一道我本來就平平,大家饒了我無學無才吧。
底是個三字,便是個‘落梅橫笛已三更’“ 眾人要她唱底句,她卻連連擺手道自己唱不得,只好是李琦、李玟代姐姐胡亂唱得兩句: “三更歸夢三更后。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
落燈花棋未收,嘆新豐孤館人難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喬憂。
姊妹姊妹,都到心頭。
“ 眾人才罷了。
那邊平兒等在這般歡笑里卻插不上嘴,到了廊下,叫今兒守夜伺候的丫鬟、宮女們都過來,一人賞了一串兒大錢,眾人自然恩謝,她才回來回鳳姐。
那李紈有意要讓鳳姐說,便笑道:“老是梅啊、桃啊的,也是說俗了,我便說個……年下人都見的,四九便說個‘錢’吧……”眾人不由大笑,問道錢卻怎麼說?鳳姐啐道:“正要說呢,年下該送壓歲錢,來往禮數也是錢,下人們也該賞錢,難道你們都是吃風喝露的,不用錢?要我說,錢真正才有年味呢……”她才要琢磨說的兩句,不想那邊黛玉竟是難得,站起來,輕輕用了一口酒汁道:“我來說可使得?”。
眾人都奇道,你這個何等雅緻人,如何偏說這個題目?哪知黛玉也不著惱,只淡然一笑道:“我年下用的葯,是什麼‘阿度那霜’,我總以為我這身子是沒治的,不過是挨日子罷了。
哪知吃這洋人的葯,居然能克化得動,如今夜裡居然都可以睡上四、五個時辰,連汗都少了……卻不是沒想到的。
我初時還以為是葯治有緣人,還是鳳姐姐告訴我,這葯竟然要百金一瓶……我福薄命小,竟能承受這個?……也不知該怎麼說,有感而發,今兒便不說那旁的,感激處,說個錢字,可使得?”旁人也就罷了,獨鳳姐、寶釵、妙玉聽她口吻,見她兩腮暈紅,都隱隱聽出來,她這麼個人兒,說的婉轉冷傲,其實已經有了一片感恩之心。
明是說錢,其實竟是對主子弘晝如此關懷,動了一點女兒家心思。
只鳳姐尋思,這在園中雖是好事,也有些僭越,論起來畢竟眾女皆是弘晝之奴,動情不動情的,怎麼想著,倒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自然也不便阻她,便也說好。
卻聽黛玉也不思索,開口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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