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氏卻也不懼,只是叩首,依舊哭道:“主子說到這兒……此時我亦沒個話來為自己辯解。
只好說是我天性胎裡帶來的邪祟冤孽。
我是特來謝過主子,主子既允我自裁,也為我留些顏面。
也應了主子的話,給園子里姑娘們做個榜樣。
” 弘晝冷笑奇道:“你莫做夢……你犯下這等大罪,豈有允你自裁的道理?定要施以姘刑,讓園子里其他人瞧瞧才是正理……嗯……本王又是什麼時候允你自裁呢?” 那秦氏巍然一嘆,倒彷彿沒聽到這句問話,只道:“只是我與主子,也是前世里孽緣一場,我雖淫賤多情,心裡如今卻是只有主子的,能用身子侍奉主子一場,我也無悔的。
今兒一別,再無見日,我贈主子一句話:三春過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弘晝但覺心下漸次不安,肺腑里自有一番疑惑難過,皺眉才要問話,卻是一聲冷汗,已是悠悠醒轉,不過南柯一夢,身邊暖香嬌軀,輕吐幽蘭,溫乳小軀,平兒尚在卧眠……只那書房門口,卻有犀利索羅議論之聲不絕。
弘晝便喚外頭鴛鴦、金釧兒等進來問是什麼事吵鬧。
那金釧兒、鴛鴦進來萬福,面面相覷,半日才躊躇措辭道:“主子,您下旨命那情妃‘隨你’……這會子天香樓里傳來消息,說那情妃午後聽太監述了您的吩咐,聽了只苦笑道‘主子之意我知道,口上雖殘,心裡頭其實是個仁德的,竟是要允我自便。
只是我也沒臉再活在世上,緣分也盡了。
性奴自盡本是大罪,只是既然主子說了隨我,便當是恩德了。
’……說完,焚了一爐香,竟自縊在樓里……這會子吵鬧出來,太監宮人正在處置,寶珠、瑞珠等都是尋死覓活的,鳳妃正在彈壓,請主子示下呢……” 弘晝聞言,竟是翻身爬起來,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聲,直噴出一口血來。
唬得那鴛鴦、金釧兒、玉釧兒、蕊官一股腦兒上來侍奉伺候,又是捶背揉肩,又是哭泣安慰,那平兒也是驚醒,連衣裳都不敢穿,裸著身子跪著只勤伺候著弘晝。
一行人又要來請那大夫回來伺候王爺,弘晝卻長嘆一聲,擺手道:“不用忙,不相干,這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 他頓了半晌,看看眾人惶恐茫然,才勉強笑著,裝作惱怒模樣道:“外頭必是鳳丫頭等在候著消息,你們且讓她們去了吧,不要擾我。
鴛鴦去傳我的話,就說不相干的,那秦氏……以罪余王府性奴之身份,私通戲子,穢亂行宮,忘恩負義,背主貪歡,還要作踐宮人,坑害姊妹,設計陰謀,荼毒三春……要認真論起罪來,只有一條‘誅九族、姘九族’……只是一則她和你們說起來就是親戚,九族裡本就是園中諸女;二則本王也是倦怠處置,不愛一味用刑戮;三則她在枕席上伺候本王也算盡興,論這一條園中也少有人及得上她……所以本王是賜她兩個字‘隨你’,也可以算賜死……既是自縊,叫內務府進來,和鳳丫頭計議了,妥妥噹噹,好好的操辦了也就是了,也體面些……金釧兒,你素來會說話,去和她房裡寶珠、瑞珠兩個講,本王只允了她們妃子‘隨你’,不曾允她下頭奴兒胡鬧,不許自盡,不許吵鬧,既然情妃去了……就讓她們聽鳳丫頭指派,另行安置就是了……蕊官找幾個宮女,去各房通傳,園中女奴,也不必驚惶,本王乏了,也無從再處置株連,只是身子不爽,要歇息幾日……平兒,既是你在這裡,便是你去走一趟,和……尤二姐、探春等幾個說和說和,安慰幾句,不要胡思亂想,情丫頭的事和她們都無乾的……玉釧兒,你去命人封了天香樓,然後傳話給那裡頭太監,非本王旨意,除了原先在裡頭伺候的丫鬟奴兒,誰也不準再進去,裡頭的物件依舊歸置在裡頭……你們都去吧……” 弘晝說得面色慘淡,雖是口上淡淡的,但是諸女都是聰明人,如何不能聞到他口音里那等凄涼難過……只是他既已分派的清清楚楚,也是無奈,只得一個個萬福退下,各自辦差。
只弘晝巍然長嘆,獨自一人轉身入屋去了…… …… 話說一連十來日,弘晝只待在顧恩殿里發悶,白日里就是看書寫信,茶飯上頭也是稀疏,到了晚上就是胡亂睡了,只有貼身四個奴兒隨著侍奉……竟連園中各房女奴,也不曾叫來淫玩。
那鴛鴦、蕊官、金釧兒、玉釧兒明知主人心下不喜,自然越發用心,各盡其道;體貼、溫婉、乖巧、清音,不但起居侍奉花樣百出,也變著法子用些媚意,只逗他歡喜,求他雲雨取樂;只是眼見這主子,雖偶爾到底還是耐不得天性,摟著四個奴兒摸弄奸玩、抽插淫辱一通,卻依舊是凝眉傷神、長吁短嘆的,竟分明是不歡喜。
鳳姐、寶釵、湘雲、迎春、邢岫煙、李紈、襲人初時還肯依著吩咐不來打擾,到後幾日終究覺著失禮,不免個個都來探望,弘晝卻也不不肯多見,只胡亂說兩句話便叫回去了……只那一日,連攏翠庵里妙玉都難得來瞧瞧……卻到底見了,妙玉奏了一曲《慧心解雨霖》替弘晝解悶,弘晝才略略展了些歡顏,卻叫妙玉到懷抱里溫存了一番……只是依舊沒叫陪著過夜,卻讓妙玉自去了。
卻不說這園中經此大變,弘晝又是閉門不出,人人未免惶恐不安……只是旁人也就罷了,獨有那鳳姐,可卿辭世,園中百般事務,更是一股腦兒以她為重,她卻偷不得懶,越發上下打理、威權得施了。
或一時要和湘雲、寶釵等商議些個;那湘雲連日身子不好,只是嗜睡,何況年歲尚幼,性子爛漫,也不理俗務;那寶釵除了依著弘晝吩咐,看管些字畫書卷,也是一問搖頭三不知,藏慧守拙,倒常去看看湘雲一處伴著玩笑;鳳姐也實在難得多問。
那昔日里素常和可卿要好的,探春、尤二姐等更是遠遠退了一射之地。
鳳姐見園中事權日多,總覺著料理不開,便一個是常顧問那李紈,一個是也邀著迎春、襲人二人多來學習操辦。
這一日,卻是王府送來“奉天正紅旗瓊莊上的年敬單子”,又和李紈、迎春、襲人等幾個在綴錦樓里說話,商議年下布置、打理。
原來,依著規矩,大觀園如今乃是弘晝行宮,內務府自有一份“年下恩裳”要頒賜,其實不過是二百兩黃金,只是個皇家體面,如何應付得了如今園中上下開銷;只如今弘晝常年在園中度日,那王府管家思量再三,卻讓承德、奉天幾處皇阿哥田莊上年貢的“年下孝敬”,由得庄頭一併送到園子里來,說是給“園中姑娘們過年玩耍”。
只是園中多是女子,庄頭們下里巴人不便,才常讓內務府太監們一併過目收拾,送進園子里來分到諸房。
弘晝早不過問這些事,鳳姐度量著,卻知道這事體大有藏掖的,自己和平兒若只管私下處置,未免惹得園中小人抱怨,故此特地尋了兩個省事的來幫襯,一個是讓李紈專收那旗下庄頭孝敬,一個是怡紅院里幾個女孩子,以襲人為首,已是封了姑娘,又素常是個知道分寸進退的,便管了王府門下出生的官宦的年時孝敬;如今又是那一處莊子上遞了孝敬單子上來,自然是李紈送來、鳳姐並迎春、襲人等幾個忖度著那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