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更新至105回 - 第272節

馮紫英已是笑著打躬,連連擺手道:“爺說哪裡去了……憑是哪個,還不是五爺府里使喚出來的奴才……奴才也好,勒兄也好,都是替主子辦差么。
” 弘晝點點頭道:“如今不說這個……另有個話題,你們替我學摸學摸……是個什麼路數……你們都是我的門下包衣,不用忌諱”,便把夏守忠的話複述一遍。
那勒克什是個武將,雖然心細,於這等宮闈之事到底生疏,還是那馮紫英低頭沉吟了半日,才款款道來。
欲知馮紫英所說如何,請候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陰雲愁霧壓芳園 晝冷夜寒襲嬋娟 天香海蘊別風流 神妃情倦落影單 豈願昨日多錦繡 安得他年春帳眠 天家九重一雷霆 碾碎冰魄也惘然 第八十六回:前朝後宮爭先用計,假戲真做避嫌自污 卻說這馮紫英,今兒進園子來,見自己本主和親王爺弘晝;原本的差事,是鳳姐傳話,要他以和親王府的名義,特地請太醫院典正、一代心肺科國手吳謙入園為黛玉瞧病,順便問安回話。
其實,他亦是自己心下頗為不安,實則是來藉機和弘晝搭搭話、請請安,探看風色。
一樁是前幾日弘晝遠在張家口,他獨自進園子回事,正瞧見那怡紅院里不得寵的奴兒晴雯在那後院沐浴;端的是雨潤巫山如歸夢,霧滿瑤池潑徑香;一時魂以色誘,忍耐不住心頭慾火,強污了那晴雯清白。
雖也告慰自個兒,園中美色眾多、昔日里賈府本也苟且、這晴雯又是個無寵的下等女奴、王爺又有個荒唐糊塗的名頭,這侯門大院里齷齪事多,也未必就揭鍋了;然而到底有些心結;哪知幾次又進園子辦事,眼見那晴雯居然掌得住,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和自己言談接待之間,倒跟個沒事人似的,一時竟也對這風流小鬟刮目相看。
一樁是昨兒才得的消息,現任驍騎營管帶,和自己一樣是和王爺門人的勒克什,領兵進了大觀園,封了天香樓。
他雖和那情妃可卿並無什麼來往,但是弘晝這園內的事,大多交他去辦,莫名其妙差了旁人,他未免就有些醋意。
待到在門上打聽園內動靜,聽到有太監宮女傳那“尤家小妹是被冤枉的,是那情妃自己和戲子私通,賊喊捉賊,才污衊了那尤家小妹”。
雖然處置尤三姐是弘晝之令,但是萬一弘晝貴人心性,如今懊悔了,怪到自己頭上,那尤三姐早就被自己奸了個紅暈倒染,豈非是飛來橫禍。
何況尤三姐之事,弘晝一直沒有過問,按理說應當已經是“處置”了,可那小嬌娘卻明明還被自己拘押在詹事府地牢里,只供自己日夜淫樂,未曾捨得殺了,僅此一條,就有些“私相貪墨”的味道。
弘晝向來是在這風月事上認真的,他怎能不懷個鬼胎? 只是今日過來請安回話,可巧那勒克什也來拜會,想著定是來回昨兒抄檢天香樓之後果。
兩人自然也免不了親熱寒暄一陣,更是都說自己“沒什麼要緊事”,一併來給弘晝請安。
如今進來主僕坐了,卻見弘晝並無異色,還替勒克什解說“正好小勒子帶兵在京畿關防”,這馮紫英才有幾分安心。
又聽弘晝說起適才內宮夏守忠的來由,那勒克什是個武將,又常年帶兵,官場宮闈里這些門道不熟,想來也沒什麼心機,他便又替弘晝籌謀起來,皺著眉頭想了一陣,才諂笑道: “主子是知道奴才的,自小兒便是多心。
只有點荒唐念頭,料起來也是胡思亂想瞎搗鼓……只是主子面前不敢遮掩,說出來,也只是個揣摩,還望主子只當我是醉話……” 弘晝笑道:“你只管說就是了。
” 馮紫英低了頭道:“主子,那夏公公是乾清宮的人,萬歲爺身子欠安,用藥上頭斟酌一些乃是常事,怎麼為這種瑣事,特特跑來大觀園裡顧問主子?我聽主子說起他的話語音色,其實他今兒來,自然不是為了那些小事……其實說的,乃是三件事。
頭一件,便是萬歲爺其實依舊‘不安’。
” 弘晝聽到這裡,已是眉頭一皺,上了心,卻見那馮紫英彷彿沒覺著,只自顧自繼續說著:“……萬歲爺前幾日召主子您回京,意思只有一條,便是朕躬聖安,諸王爺、貝勒無需驚惶,照常辦差……只是這宮裡頭,諸事高深莫測,不能光看明詔諭旨。
夏公公今兒來,其實頭一條,就是借著藥方的事,給主子您遞話呢:萬歲爺其實身子還是欠安的,只是掙扎著見臣子罷了……” “這第二條,其實就是藥方了……這醫理,奴才也是一知半解。
但是循著事理去想,軍機處幾個老頭子,那都是謹慎的不能再謹慎的人了,怎麼就敢說太醫院給皇上開的藥方是‘虎狼葯’呢?這看病用藥的事,也好亂說的?回頭添了減了,萬一有礙龍體,那還了得?……爺您想,李中丞都進京了,軍機處批這種葯案,能不和他這個‘大清第一總督’商議商議?從這頭想起來,那軍機處的意思,不是藥用的狠了,而是‘不得亂傳萬歲爺的病情嚴重’的意思……為的,就是個群臣、百姓、朝野都要安定。
奴才敢斷言,李又玠此次進京,怕是不會回兩江了,任直隸總督,還是兼步軍統領衙門?都有可能……越是這樣,越是暗證著萬歲爺……龍體不安啊!人事關聯朝局,這和上回不同,上回是萬歲爺不安,叫王子進去侍奉,其實反而是光明正大的……這回卻偏偏要暗地裡防備,還要一口一個‘龍體吉祥著呢’,反而讓人想著可怖。
” 弘晝聽他剖析,層層抽絲剝繭,頗為有理,不由腦門子都滲出汗來,那勒克什聽得雲里霧裡,卻也插不上話。
正在等那馮紫英說“第三條”,卻見馮紫英越發猶豫躊躇,笑著搓手錘膝的拿樣兒。
弘晝轉念一想,知他必是因為勒克什在此,那更有妨礙的話,就有點難開口,只是自己還要聽勒克什回話天香樓的事體,倒不好就這麼打發了,就擺擺手,溫聲安慰道:“無妨的,你只管說下去……本王也只當是閑磨牙聽聽,就說錯了,本王也擔待了……” 馮紫英瞧了一眼勒克什,才笑著說:“是,謝主子體恤……這第三條么……我怎麼聽著,夏公公的意思,其實是‘聽四爺跟前的人說……四爺要進去伺候了’。
夏守忠是大內領班太監里有些資格的,萬歲爺跟前的人,就是太監天性愛聽閑話,也沒個到處傳的道理。
聽寶親王跟前的人,說的什麼話?便是聽了,怎麼又敢跑到主子您這裡來提?……這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不是什麼‘閑話’,而是他特地說的正經話呢……” 他實在不便說下去,訕笑著搓著牙花子,弘晝卻已經聽“懂”了。
想起來也確實有這種可能性,這夏守忠今兒來,其實竟不是他自個的意思,而是在替如今真正執掌朝局的大清第一紅人,寶親王四爺弘曆,特地在“遞話”給自己呢。
雍正的病情究竟如何,自己一直躲在張家口不清楚,他弘曆一直在京卻是心知肚明的。
如今,他四爺是要“盡孝”,進大內去侍奉的,自然要耽擱了軍機處的差事,那麼他五爺呢?一樣是雍正的親兒子,是該進去?還是該“出去”?還是繼續窩在大觀園裡裝病?若是進去侍奉,也是做皇阿哥的應當得分的道理,弘曆不奉旨不能泄露雍正的病情,通過個太監來“傳閑話”給自己,好讓自己進去儘儘孝,也算是他一份友愛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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