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十來下,鼓聲驟停,卻是香菱得了那花兒,急著要塞給後面的彩霞,眾人豈有依的,都調笑著叫香菱只管出迷,鳳姐亦笑著道“頭一個且不能放過香菱妹妹去,出不出謎來咬罰酒呢……”香菱沒奈何,想了半日便道“那就出一謎吧……夫子登泰安,只猜一個字”…… 眾人便都低頭沉吟,尤二姐猜是窮字,也有丫鬟猜是困字……香菱都笑著只說不是。
那探春笑了笑,便在湘雲耳邊耳語了幾句,湘雲想想使得,便開口道“是個'岳'字”吧。
眾人轟然叫妙,便起鬨請湘雲小主命香菱奴兒做事。
湘雲想了想道“我也想不出要香菱姐姐做什麼事,既然如此,就罰香菱姐姐為兩位妃子,兩位小主各斟酒一杯吧”。
眾人見罰得輕了要不依,香菱已是笑著忙忙給鳳姐,可卿,湘雲,尤蓉斟了酒。
眾人也只得罷了。
眾人又飲兩杯,便接著擊鼓傳花。
一時司棋住手暫歇,竟又傳至鳳姐的手。
鳳姐也不介意,飲了口酒便笑道“既然如此,少不得我也出個謎罷了”眾人凝神細聽,卻聽鳳姐笑道:“……恩……三個字:矮冬瓜……”眾人鬨笑,鳳姐也咯咯笑道“又有啥好笑的……也只猜一個字”…… 眾人低頭琢磨一陣,竟是無人答對,鳳姐正自得意,偷眼看見寶釵面色自若,不似她人冥思苦惱,便道“寶釵妹妹……你可是猜得了……”寶釵起身一微福道“妹妹愚笨……只想了個答案,也不知是否使得,故此也不敢說……”鳳姐一曬道“哎……偏偏是寶釵妹妹客氣,不比旁人驕橫,姐妹們耍子,哪裡來那麼多忌諱,你只管說說看就是了。
”寶釵道“是不是個'射'字”? 眾人一思甚是,不由得都喝彩起來,鳳姐臉紅了,便笑道“果然是寶妹妹不僅花容月貌,到底是知書達理、冰雪聰明,我等都都是及不上了,既然如此,我便認罰,你且說讓我做什麼事情吧。
”寶釵又是一福,紅了臉道“不過是僥倖鬧著玩,猜上了也是運氣……姐妹們見笑了……既然這麼著,請就鳳姐姐……”笑道“……恩……我看,就斗膽請鳳姐姐將那日在屋子裡看到的幾隻琉璃落櫻手環,送與姐妹們賞玩吧”鳳姐一愣,隨即開懷笑道“果然寶妹妹細心,看到了啊……那是內務府送來的七星侍女琉璃環,一共七支,本來就是要送園子里姐妹們,既然你提了……我就更不能藏著掖著啦。
喜兒……”旁邊的小丫鬟忙應道“在。
”鳳姐命道“去我屋子裡將那七隻環子取六隻來,恩……這物件難得得緊,數量有限,也不能盡數得了,就贈與情妃,雲小主,尤小主,寶妹妹,紈姐姐各一份吧……林妹妹的那份,回頭平兒替她送去。
”眾人忙都起身,向鳳姐稱賀。
只那可卿只微微一笑,飲杯酒遮掩過去。
一時便又擊起鼓來。
有那李紈出個迷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眾人胡亂猜了一通,探春卻猜出是個“旱”字,也就胡亂罰李紈大口吃個桃子就罷了。
再來這次那司棋鼓點卻特別長久,花兒在眾人手中頗傳了一陣。
待到鼓停聲歇。
卻是傳到了邢蚰煙的手中。
那蚰煙本是邢夫人之遠房侄女,自幼天性靦腆內秀,拿了花兒就臉紅得不行,只是座上有妃子,有小主,有小姐,自家只是個姑娘,怕失禮,也只得羞澀澀站起來。
鳳姐憐她今夜助自己,本來一夜布置酒宴辛苦,便柔聲道“煙妹妹別害臊,說個字謎本來就是樂樂,不拘什麼謎語只管說一個便是了。
”邢蚰煙細若蚊聲道了個是,低頭弄著衣帶思索了一番,道“既如此,蚰煙便也說個謎就是了,九十九……猜一個字”眾人中也盡有聰明的猜到了,只是知禮的都候著,果然卻聽可卿在席間笑道“這個字,讓姐姐我來猜一下可好?”眾人早見今日全鳳姐風頭十足,主持這園子裡頭一場聚宴,如今鳳姐未曾侍駕,可卿卻已經奉寢多日,又是頭一個封的妃子,又有'情'字封號,想起來應該要比鳳姐還要尊貴一些,卻一夜只見鳳姐主持,不聞可卿聲響,正有些些彆扭,卻聽可卿這時開口,便都不吱聲了,靜靜候著可卿。
可卿笑著道“邢妹妹……可是一個黑白的白字?”邢蚰煙忙得一福道“情妃姐姐聰慧過人,說得甚是。
”可卿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叫妹妹做一件事了? “邢蚰煙又是一福道”請姐姐儘管吩咐……“可卿思索了一陣,忽然展顏笑道”恩……我等飲酒……雖然是園子里的樂事……卻少了點情致。
我見蚰煙妹妹膚白肌嫩,比那花兒都好看;那日夏公公來園中說起前朝宮裡的規矩,為助興,常有答應等職分的宮人,只穿內衣為皇上皇后等斟酒,名曰'侍宴香'的,今日我們也有興緻,左右猜謎玩耍,何不就請蚰煙妹妹……脫了外衣……再替我們斟酒,也做一場'侍宴香'如何?“席上頓時一陣鴉雀無聲,眾人驚訝之餘,個個都臉上飛紅,萬萬想不到情妃會提出這樣的色意濃濃之事。
李紈心善,開頭道:“情妃……蚰煙妹妹年幼臉嫩,這就免了吧……”可卿回頭看了李紈一眼,淡笑道“怎麼?李姐姐以為不妥?”李紈雖然大秦可卿幾歲,但是在過去榮府,卻是賈珠之寡妻,德行憫人,論起府里地位,這一輩的婦人,其實是頭一位的尊貴,人性子又良善,才替邢蚰煙解圍,只是如今此時可卿位份已在尤蓉之上更不談李紈,又稱為“李姐姐”,一時竟不知情妃責問是什麼話意,循著禮數倒不好回答了。
李紈一時語塞。
可卿又笑眯眯道“諸位姐妹以為不妥,以為我是在胡鬧,或者故意為難邢妹妹?”此時眾人已知可卿是要發作,哪裡還有應答,只鳳姐想想自己沉默不妥,便起身似笑不笑道:“情妹妹有什麼說的便請講”想一想又道:“眾姐妹中您和湘雲妹妹才真正伺候過主子,有什麼指教姐妹們的,我們無不認真傾聽便是了。
”可卿此時已有了三分酒,話就多起來了,便是一點頭道:“那謝鳳姐姐體諒。
其實我是想提醒各位姐妹幾件事情。
這一么:這園子中已經是尊卑的……可是? 慢說此時行令,便是不行令,我就要邢妹妹脫衣服我想看看,不可以么?他日邢妹妹承寵做了妃子,主子貶我做姑娘,邢妹妹要我脫衣服斟酒演這香行,我必然是脫得。
而不會問邢妹妹想做什麼?“”這二么,其實做妹妹的是提醒諸位姐妹,我們的身份時刻不能忘了,高樂歸高樂,我說的這個'侍宴香'是內宮裡的事,我們都是性奴,既然是性奴,學習些內宮裡的事侍奉主子是應當得分,難道還和舊日做姑娘小姐一樣只管當這些色事艷行是惡行不成?諸位姐妹尚未伺候主子,日後也當習慣才是。
豈能還想著是以前的身份,只管熙熙融融的?“”這三么,那日月姝姑娘來園子說的豈非很清楚,這園子中即便主子不在,也是要有伺候的,伺候么……就是姐妹們……卑賤著伺候尊貴者,尊貴者享受,卑賤者屈辱,我們都需要好好體諒主子的深意,豈能當成不知?我也沒要邢妹妹如何,不過是斟酒伺候我們幾個位份高的,小事一件都不能謹遵,若我還有旁的說的,豈非更沒了遵循?姐妹們以為我說的可有道理?“眾人品著情妃的話,個個思索,又聽著她今日是特特要立威找事,語中更已經帶出自封園子中第一的格調,此時豈能不答,便稀稀落落起身萬福道”謝情妃教誨。
“鳳姐此時柳眉豎起,已是心中惱了,只是她一向有心計知遮掩,一運籌一咬牙,便對邢蚰煙道”既然是情妃指點……邢妹妹……你……你便脫了外衣斟酒便是。
“這邢蚰煙此時已經是兩行清淚掛滿香腮,她自幼靦腆深閨,守女德、識詩書、知廉恥、曉經藝,賈府蒙難以親戚的身份被帶入園子,也知難逃性奴命運,只是與旁人不同,有時候竟痴痴有點盼著自家躲在人群中,不顯姿色不露風流,弘晝或許會忘了奸辱自家,躲得一時是一時。
為了在園子中生存,不過是韜光養晦,安分守己。
自家不過是個姑娘的位份,於是便常常依傍鳳姐,求得庇護罷了。
萬不料今日情妃要拿園子頭一位份的款,分明是對著鳳姐叫陣,竟拿自己這個和鳳姐交好的小姑娘開刀,竟在大庭廣眾面前要侮辱自己。
真是有一頭撞死在旁邊假山上的心都有了。
可卿逼自己脫衣服說什麼'侍宴香',豈非明明是暗示女女之事,想想前幾日園子中盛傳可卿傳了尤三姐去玩弄,想來也是真的了。
只是她自幼知禮,知道如果自盡,是大違性奴之德的事,如果自己自盡不僅愧對祖宗,難容於禮法,也會害了一眾還在服苦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