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那時,內務府送來種種冬衣,園中諸女本以為夏日裡衣衫多用風流,漏些個透些個是自然之理,這冬日裡又能如何,至多就是緊緊包著身子,讓女兒家肩臂腰腿,乃至乳臀等羞處曲線,盡數給衣裳包得緊緊的,供給王爺觀賞也就是了。
哪知內宮太監,如今添了王夫人,真正是百樣心思,人所難料,並不一味用淫意,或給鳳姐置辦一身亮毛純黑色大毛束身長袍裙,當真是雍容華貴風流嫵媚,或給寶釵置辦一條山水墨花之修身連著開襟上衫之長裙,格外溫雅別緻,或給湘雲置辦一條月色圍脖,兩側各用一個小絲帶活扣,扣在棉襖外頭,那圍脖自脖領之上垂下,兩邊兩條,自上而下,堪堪襯在胸前而下直到腰部,那湘雲胸乳本來高聳,冬日裡如此一襯,最是顯眼,何等風光無限。
到底是上月送來的這幾件桃心扣領宮綉兔毛襖子,卻是個風流別緻的。
原來那襖子紋綉團花錦簇,袖口脖領俱用小兔毛,顯然是穿在外頭的,不說著面料妥帖,綉工精緻,最是惹人臉臊的,那胸前領口卻是古怪,呈現一個雞心領子,脖子處卻是用個扣子扣著,下頭露著一個雞心,既如此看來,卻不是刻意露了那胸前一片,即露了這片,總是要見乳溝才好,所以王夫人才說“裡頭要配好了衣衫才穿的”,想來裡頭定要配低胸的肚兜才好,否則露幾件裡頭衣服,還成什麼樣子,這等外頭保暖遮掩,卻在胸前露一片雞心,還用個脖領處扣子扎定,豈非顯得刻意露春光,更加扎眼,也難為那些做衣裳人怎麼想來。
如此別緻的心思,園中諸女看著也是竊愛,只是此衣既要在冬日裡露些胸乳,到底也太羞了,所以幾個性子貞潔些的,便用些名義推脫罷了。
再一層上,左看右看,這等衣衫,必要胸前奶兒,能托起溝痕穿了才好看,園中有些女孩子,身子略纖薄些,自然也就免了。
只是這衣裳難得,攏共沒幾件,似晴雯這等身份,卻是想也撈不到的。
倒不料輾轉過來,給自己留了一件。
一時倒有些暗自歡喜。
她常自羨自己容貌,在園中丫鬟一輩里,頗有艷壓群芳之念,雖然平日里打扮自己,也覺得自己體態,多是骨感俏麗,玲瓏風流,更如黛玉一等,不似釵雲一脈,若說胸前女兒家春光,未必多有規模,也未必能穿出豐腴妖嬈來,只是自己對鏡自憐之時,也自傲自己一對奶兒,雖不巨碩,但是如新筍一般嬌俏挺立,只是歷來未曾試過展露,此刻能有機會試試,雖不知究竟如何,可能勾勒出動人痕迹來,也頗有爭奇鬥豔,試試微露溝痕之絕色嫵媚,若能和園中一等一的幾個女孩子比較一下顏色,也是女兒家天性。
只是這歡喜固然歡喜,一句“道難為太太想著”的道謝還未出口,卻心頭漂過一片陰霾,觸動那心窩裡一段愁腸,心中已是慘然暗思:“我已經被那淫賊……看過摸過,還玩過見過……這身子,早污穢不堪了。
還要穿那等衣裳做什麼。
何況穿那等衣裳,不過是給主子觀玩……又不是給他看……”想到這裡,激靈靈打個冷戰,不由為自己這念頭嚇著了,暗恨自己怎生如此淫蕩無德,居然想到要穿風流衣衫給那淫賊觀賞,人說女子一旦失身於人,無論如何討厭憎惡,甚或是被強暴姦汙,便是再如何也會念著那人,果然不假,但是自己是王爺性奴,那人是王爺門人,自己有這念頭,真正是淫賤無恥之極。
她一時胡思亂想,連耳根都紅了,王夫人還以為她臉嫩,以衣服太風流,一時不好答應,才要勸導,哪知晴雯已是回過神來,彷彿自暴自棄一般,也不拿捏,居然膽兒斗大,勉強笑著說道:“這卻要駁回太太並襲人姐姐呢……那衣裳何等難得……必要有那身段才襯得起,我這小薄小身量,便是穿了,怕也不夠顏色,沒得糟蹋了好東西是次要的,主子不喜歡卻不是罪過了……”轉過頭,看看迎春才道:“我想著那衣裳,只二小姐才襯托得起來,二小姐身量好,便是比雲小主也不差哪裡去,這衣裳回頭還是給二小姐試試,若穿得才不糟踐了東西呢。
主子受用才是要緊。
” 依著園中規矩,她既說出“主子受用才是要緊”這等話來,便是調笑,迎春也不好一味辭的,只好尷尬訕笑。
王夫人見晴雯似不是虛辭,也就罷了,又一思量道:“既如此,就依著晴姑娘,給迎丫頭才好。
” 晴雯知這迎春雖非王夫人所出,但自元春入宮、賈珠亡故之後,王夫人膝下寂寞,想來待之如同親女,此刻迎春尚在罪中,自然有許多體己話要說,自己久待不便,便又說兩句閑話,便要辭了出來,王夫人便道:“如今迎丫頭這裡,主子即沒有發落,總不好再罪惜丫頭的,小姑娘家家,既是主子說了要進學修藝,老不去學里怎麼成。
我想著,今兒天氣好,想來媳婦那裡學塾里今兒也要開學念書的……惜丫頭還是去的妥帖……晴姑娘就帶惜丫頭出去,叫入畫帶伴著去稻香村才好,我和迎丫頭坐坐……可好?” 晴雯聽她說著,又帶出昔日里稱呼里,“迎丫頭”“惜丫頭”也就罷了,這“媳婦”一聲卻是稱呼李紈,未免就不妥帖,只是想想李紈其時貴為小姐,雖然主子招幸不多,但是位份卻遠較王夫人尊貴,卻如何忘記了昔日乃是兒媳,也是可憐可嘆。
她也不帶出來,只笑道“太太只是客氣。
說哪裡話來,我一般兒還是昔年裡丫鬟,四姑娘依舊是主子,既在這裡了,哪裡有害要尋其他丫鬟帶的,我自伴四姑娘過去就是了,哪裡就走大了腳……”。
王夫人便命惜春隨著晴雯要出來,忽得想起一事,又道:“姑娘少等等”,從裡頭柜子里取得一個描銀線的錦緞包裹來,只道:“有幾件衣裳,是給學里姑娘們替換的,既然去媳婦那裡,一併帶去卻不更妥當?” 晴雯忙應了,提了那包裹,便攜著惜春出來。
她到底也不敢馬虎怠慢,還去房裡尋了入畫,叫帶著書張紙墨,又喚了粗使的丫頭跟著,往稻香村去。
她自昨兒之事,更添了小心,彷彿心中有鬼,看園子里條條小路,座座輕橋,斑斑樹影,色色亭台,都是彷彿有鬼一般,小心瞧著,只敢從大路走,回頭看看領著的一行小女孩兒,也是好笑。
這惜春年方十二歲,正是女兒家花骨朵兒將開未開之年紀,只是自小性子恬淡安靜,乍一看是個迎春一般的儒弱性子,其實骨子裡卻是聰慧的,凡是琴棋書畫、針黹女紅,都學習頗為順手,府里都誇有昔年元春之才;連那詩書經文也愛讀些個,只是長輩們拘著,怕學了那些老莊佛經,移了性子,不讓多讀罷了。
自入園子,迎春接來同住,說起來是賈府小姐輩里年齡最小的,眾人難免憐她未享多少千金小姐福氣,小小年齡,幼稚閨閣,就要淪為性奴,雖然年紀這般小,也不知主人弘晝怎麼想,但是真要一時興緻來了要奸時,哪怕身子未曾長成,也只能拚死供弘晝洩慾罷了。
眾人憐她,越發待她好。
那寶釵教畫,黛玉說詩,湘雲授字,偏她最愛去妙玉處學琴聽經,此刻自然也由得她了。
只是迎春心裡暗想著自己這妹妹總有一日要供主人奸玩身子,雖然心中疼憐她也是無奈,就怕她隨了妙玉的性情一發青燈古佛的冰冷,就刻意兒一味打扮她,此刻瞧她,身上穿一身粉綠色綉月季紋的套頭小棉襖,頸領處卻是用絲紗壘成幾朵團花,脖領上還圍著條灰鼠毛的圍脖,下身一條卻不穿裙子,想是怕她冷了,穿了一條軟綿的素月色薄棉貼褲,頭上如同往常一般用絲帶挽個團花的珮兩顆珍珠,最外頭披一件垂落櫻的緞子披風。
再細瞧時卻又覺著些古怪,原來這惜春論身形不似迎春,其實略為單薄,如今卻因為那小臉蛋兒寒風裡一催,略略有些兩腮添紅,被那圍脖捧著如同個果兒,披風裡一隱一現兩條腿兒,在那薄棉貼褲包裹下倒反而顯得有些軟軟得如同天然一條曲線捏就,更因為那披風似是大人款式,她身形還不夠高,那一小半截披風倒是灑在地上,再配合著她素常在頭頂扎得絲花,一併兒瞧著,倒是少了一些清減,多了幾分粉嘟嘟的瓷娃娃一般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