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晝最知這馮紫英是個伶俐的,果然聽他件件說的都是要緊消息,便索性放開性子笑罵道:“皇阿瑪安好便好,只在這所在悶出鳥來……” 馮紫英卻笑道:“奴才也知道主子悶,只是奴才瞧著京中情形,主子還在這裡略盤桓幾日才好,否則這回回京,總要面聖,皇上面前,總不能顯得沒傷沒病的……再磨蹭幾日,也就遮掩了……” 弘晝想想也是,無可奈何,只得隨口閑話道:“園子里的案子如何了?”那馮紫英聞聽此言,卻是心頭藏了個鬼。
只因昔時抄檢壽熙班、搜羅凹晶館、擒拿尤三姐的差事都一路給了他,前幾日紫菱洲的事體卻是宗人府辦了,他又只因弘晝一時貴人口風將尤三姐許個“自便處置”,一時貪歡娛色,又有些個“嘗嘗王爺的女人”的小心思兒,竟威逼脅迫,將個尤三姐倒拘在詹事府地牢里,也不捨得殺,只是逼奸受用;當時自然快活,事後未免有些害怕,此刻弘晝隨口問個案子,竟不知是說哪一件,只得陪著小心,只道:“園子里又有了風波,都是奴才的不是……” 弘晝聽他這般回話,才想起自己貴人多忘事,紫菱洲一事指給了宗人府去辦,這馮紫英不知首尾,便道:“罷了,本不是你的首尾。
也不是什麼大事,恩……其實還該你來辦才妥當的……太監沒根的賤種,辦事未免沒了人情味……倒唬壞了女孩子……本王在這裡著實無聊,你別在口外待著了……要不替我跑一趟……回京后讓詹事府帶人去園子里,回了鳳丫頭,用車接幾個伺候人來這裡伺候……” 馮紫英其實連著幾日替弘晝打探消息,又是奔來張家口,到底累疲了,已悄悄讓自己下人去縣城裡尋了個歌姬,晚上替自己“洗塵”,哪知這弘晝貴人心思,居然要他折返跑,說差事,其實不過是替主子去帶侍女奴婢過來服侍伺候,未免心下叫苦,明知這般來去頗費周折,此刻也只得笑著小心問弘晝帶誰來,弘晝一時也想不及,便道:“她們都是女孩子家不出門,路上也不安妥,就告訴鳳丫頭,就命四個貼身奴兒來這裡吧……她們既然貼身,總要貼本王的身才好……你就不必來回跑了,就命個太監帶來就是了……” 馮紫英也不得歇,便也只得應了,連那個歌姬的模樣兒都沒瞧著,辭了弘晝,接了這“替弘晝接性奴來服侍”的荒唐差事,獨自連夜返京。
弘晝本來問起案子,他心頭也是惴惴,原來那日他脅迫逼奸了尤三姐,依著利弊到底還是該殺了痛快,卻到底不捨得,依舊拘禁在詹事府地牢里,每日里心痒痒,便去奸那三姐,那三姐本來就是美人坯子,此刻更有那被拘禁捉拿,或繩捆索綁,或逼迫欺凌,或生死折磨,或言辭羞辱,有時逼她自己脫衣裳獻身子,有時又用強蠻之力壓定了一味凌辱,有時更用綁繩索帶,將那三姐身上,非但女孩子家私處,便是口舌、胸乳、臀肉、玉足、後庭、反反覆復,不當個人來百般姦淫,種種別樣風味,總不免醋意滿滿想著“王爺在那園子里受用那許多侯門千金,漏出一個來,卻不是便宜了,我玩的這可是王爺的女人”,奸弄起來更添些興頭,流連忘返,何況那三姐其實恨極了自己,這等逼奸強迫更添滋味,竟連自己外頭養的雲兒也一時顧不得了。
只是三姐雖然獲罪,又是弘晝親口許得隨自己處置,但是不殺不流,就這麼拘著奸玩,到底也怕弘晝有心結。
好在弘晝倒也不再過問,自己更捨不得。
他往返奔波七八日回了京,又是一路想著,累疲的人,正是滿腔慾火,去那地牢里又是要奸那三姐。
卻見三姐原來已是肌膚滾燙,面如金紙,想來是被自己折辱得不堪,積了病愁,胡亂壓著插弄幾下,到底也捨不得就這麼奸死了,問兩句,又只是氣若遊絲求自己“放過柳郎”,如今苦笑自己也算是個有本事的,卻依舊不得那柳湘蓮下落,也只得罷了,倒忍不住安慰她兩句“你柳郎且跑了,若是有了消息,我還來告你”,還命下頭太監叫個大夫來瞧瞧三姐。
自己無奈收拾了衣帽憋了一肚子憋屈去大觀園裡辦差。
只是此番再進園子,明知弘晝斷然不在,倒不比前兩次心下拘謹,雖也不敢放肆,倒是寬笑著,在西門雀思門上對了牌子進了門房,見裡頭只有幾個粗使太監在玩鼻煙壺,便笑道:“幾個狗腿子又在一味偷懶,我奉了王爺命,要來見鳳妃,你們誰去回一聲才好……” 幾個太監識得馮紫英,忙都請安問好,為首一個便道:“爺您是奉了王命,還用通傳?只怕裡頭姑娘們不便,您候一回子,我尋個丫鬟帶爺進去可好?” 馮紫英笑著道好,那太監卻要轉身進去,哪知一旁正有一個粗粗壯壯的小丫鬟,卻大咧笑道:“鳳姐姐正在西邊滴翠亭里聽戲呢,沒什麼不便的,我領你進去就是了。
” 馮紫英也不知她是何人,本來園中女子,他也不敢多瞧,此刻忍耐不住瞧兩眼,卻見這丫鬟方十四五歲,穿戴平常素樸,更生得體肥面闊,一對丫頭辮子編得凌亂,兩隻手掌臂膀也是糙實,怎麼瞧著也不過是粗使體力活提水桶掃院子沒名牌的下人丫頭,怎麼就敢開口是稱“鳳姐姐”。
見那太監本來就懶怠,見有個人跳出來買差事,也只是陪笑不在意,只得糊塗應道:“那便難為這位姑娘”。
馮紫英雖不認得,也不放在心上,便就隨了她自雀思門進了園子。
須知這大丫鬟本是昔日榮府里家生的粗使丫鬟,只因身量榔槺,又是天性有些痴痴獃呆,不過是做些體力活,園中諸人早忘記了她的本名,也不曾替她取個正經名字,只一味喚她“傻大姐”,或作“痴大姐”。
以她的身份,本是賈府最末等之流,外頭做些粗活,連幾個主子院子也不得進的,更莫說進房間了。
卻偏偏因為她這傻傻痴痴,一時明白一時糊塗的性子,賈府詩書禮儀之家,未免憐惜她,反而諸事不做避諱,由她天性胡鬧,若換了旁人,以今天園子里尊卑,又當著外人,如何敢喚鳳姐“姐姐”。
這傻大姐痴痴傻傻,只嬉笑著攜領著馮紫英往園中東邊走去,路上也倒遇見幾波宮女丫鬟,見是外頭男人,都唬得閃避了也不敢問候,幾個太監更不敢多問。
馮紫英雖來過園子幾次,卻都是低頭由丫鬟帶著走路,只這大觀園裡繁花繞樹、玉疊樓棟、借山挪影、憑泉聽湖、輾轉琳琅、造化非常,一時也記不得許多路徑,只是隨著那傻大姐一路走來,七繞八繞,已是不辨西東。
其時已經是自東北角落裡繞過枕霞居後門,來到瀟湘館邊的湘妃竹林,快到怡紅院西北角落,但見此刻冬日裡一層層竹深幽遠,軟刷刷風動影焯,那暖暖陽光透過幾層竹枝遮影依舊灑滿一地,順著一條斑駁的雨花石小路,已是只余了細細的斑點,兩側竹竿,密密叢叢,數竿翠黃交映,倒是一片清香迷人魂魄,心下也不由讚歎其幽遠雅緻。
再走幾步,西邊漸次開闊,幾叢桃木點綴一汪小溪流之上,只此刻深冬漸至,樹上已是不見片葉,只幾隻燕雀嘰喳飛繞而過,想是園中丫鬟憐其冬日殘色,卻用些五彩薄紙,扎了個些個小紙花兒、籃兒掛在樹梢,倒是別有一番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