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默然不語,片刻才幽幽道:“主子心意難測。
昔日定了園中規矩,乃是……乃是……上位份者,才可用下位份者身子……卻不是你我這等姊妹一般兒……” 湘雲奇道:“這又有什麼差別?” 寶釵又是一嘆,道:“我也測不得主子心思。
只是想著,主子定這等規矩,是希望便是女兒家歡好時,也好上位者得些征伐快意,下位者得些恥辱之悲,便如同男子逼奸性奴一般。
我常細思偷瞧,主子似是最愛這層的,這一條上園子里便只那情妃可卿最是對主子心意,我等皆是主子之奴,用心體察主子所好,主子既要我們羞辱,我們自然要知羞忍辱才對了主子心思。
便是主子不在,我等人後,也要如此才好。
我便一向是這麼訓導房中丫鬟的,偶爾要她們陪侍,也必要她們含羞悲辱,才算對了主子心思。
可如今……你我姐妹一般兒位份,我看待你如親妹妹一般,你也疼惜姐姐我,卻又哪裡有些些凌辱羞恥之意……” 湘雲不想寶釵侍主到了這般心地,即感佩也不由笑道:“寶姐姐卻是痴心……主子又不曾明言,我們哪裡能算壞了規矩。
姐姐若有這心結,便算是妹妹以奴侍主,服侍姐姐便是了。
姐姐……難道以為我卻真是個如此淫蕩女孩兒家……適才這等服侍姐姐……我不羞?不辱?”寶釵啐了一口,也無言以對,只道:“你只胡說……” 湘雲略略鬆開寶釵環箍兩條藕臂,轉過身,只和寶釵面對面,瞧著寶釵柳眉杏眼,吃吃笑道:“我看姐姐謹慎自然是好的。
只是如今園中,哪裡是人人都如寶姐姐你一般守著這等規矩,如此用心侍奉。
有的是那沒規矩的人兒……與她們比來,我們卻不是再恭順主子沒有的。
”寶釵聽她閑話,也是一愣,淡淡道:“你是說尤家小妹的事?……那等沒羞臊的人事,豈能和我們相提並論?” 湘雲搖頭低聲道:“姐姐……我聽到丫鬟們風言風語呢……說三姐那些個事,戲里有戲呢……” 寶釵皺眉道:“丫鬟們一般兒圈在園子里不得出去,不過是和三府里小太監們傳閑話,能曉得什麼?什麼戲?” 湘雲搖頭道:“我也聽不真,是我房裡翠鏤,聽怡紅院里四兒五兒姐妹昨兒在小伙房裡聊天,說……說出來怕死人呢……說其實三姐是冤枉的。
說她其實和外頭男人再沒個沾染,這會卻是替人頂缸……” 寶釵聽了不由心下暗驚,這等事情即說是“冤枉的”“替人頂缸”不指可卿還能所指何人?自是非同小可,只她卻其實撞見過三姐與柳湘蓮私通,自然不信。
但這是她心頭之魔,平素想一想都膽戰心驚,便是在湘雲面前也不肯說破,便只斥道:“胡說,越發要死了……這等事情也好亂說?傳到主子耳朵里不說,便是傳到兩位妃子耳朵里,只怕也要剝皮抽筋呢……” 湘雲點頭道:“我也知道其中厲害,只叫翠鏤不要亂講……只是姐姐你想,既有風便有雨的。
那四兒五兒既然會說,只怕園子里不少人都在議論呢……” 寶釵一時也是沉吟,半晌才低聲道:“雲丫頭……你自來是個爽朗性子,卻聽姐姐一句勸,園子里如今的事,看著是白天黑夜,不過是熬日子候著主子,其實底下里雲詭波密,說不盡的,誰知道誰要害誰……你我年輕,我如今上頭還有母親,下頭還有小妹,都要照付,卻不要沾惹這等事情才好,得主子庇佑,能平安度幾日就是了……” 湘雲嘆嘆,又是換了顏色道:“姐姐也小瞧了我去,我怎麼不曉得……,只是園子里爭寵獻媚是我等本份,我瞧著,其實主子心裡明鏡似的,只是不發作,就怕主子還歡喜呢。
園中那麼多女孩子……便是那顧恩殿里幾個丫鬟,其實也是絕色的,主子哪裡能恩澤均沾呢,園子里有些是非也是難免的,只我這性子卻不肯一味和那起子小人一般兒,一味算計,到頭來其實不過是主子一喜一怒之間,誰知道是個什麼下場。
我……憑園子里是什麼情形,也是只是沒羞臊這般過日子罷了,心頭無事才得樂呢……只是斷斷難比今兒和姐姐你要好,真正美到心縫裡去了,寶姐姐莫笑我下賤就是了……” 寶釵知她說這等“沒羞臊”的話頭是指適才之事,此刻臉嫩,安撫道:“雲丫頭你這麼說倒讓我無地自容了,姐姐不也一樣,更循著主子意旨,總命房中丫鬟服侍的。
這是我等命數,只要主子喜歡便好。
只是妹妹你……除了主子索需,總要凡事適度,不可一味縱慾,你我都還年輕,保養身子才好,便是不說旁的,養好身子,才能供主子諸多盡興,我等便是要羞死,也總要羞死在主子身上……我這話聽來道學了,不入心懷,只求妹妹體念我心意,真心替妹妹著想,不是一味裝清高說道理才好……” 湘雲羞紅了臉蛋半晌,才吶吶道:“是,寶姐姐說的是。
我自今年秋來,也是常常夜不能寐呢,比不得先前沾了枕頭就著的……安知不是指頭消乏太過所致……到底還是鳳姐姐常給我送來首烏杏仁湯,喝點子才能睡好……只是不足……只今日……嘻嘻……最是美心了……”寶釵聽她如此大方說著愛語,也是疼憐,更板不起臉來,倒又在她臉蛋上啄吻一口,笑道:“鳳丫頭本是最會做人的……不比那情妃,依仗風流嫵媚,主子寵愛,未免得罪人多了。
其實又是何苦……這會卻要看主子心意了……” 二女又溫存撫摸,細語閑話了小半個時辰,那寶釵羞澀,到底不肯叫丫鬟來伺候,自己在湘雲房裡抹了身子,換了身湘雲的內衣衫,才要回去。
湘雲此刻只是扭在寶釵身上,調笑求告道:“寶姐姐再……多來看我……你怕主子介意,下回就來多用些你對丫鬟們的意頭在我身上就好了,就打我屁股也好……”寶釵見她調皮多情如此,也拿她無可奈何,只得笑著安撫她幾句才去了。
湘雲瞧她遠去,鼓著腮幫子目送了半日,自也說不得悵然。
又胡亂枯坐了會子,自己換了衣裳,才喚翠墨上來服侍晚飯,不過是閑話幾句,聽聞弘晝夜裡去了綴錦樓,自己也便看會子書胡亂睡了。
話說如今這園子里各房女奴,但凡弘晝在園中度日,丫鬟宮女們傳消息遞小話查訪主子在何處歇息宿眠,以及和三府里太監竄閑話通消息,已成了明面上的事,再沒哪房不打聽的。
便是湘雲性子憨直渾厚,大方爽朗,並不以為其意,總有那房中丫鬟替她留意。
連著幾日,卻聽聞宮裡傳來消息,只說皇帝身體愈發不得了,大理寺甚或都題本要大赦天下祈福,三府里差事也是滾滾而來,只偏偏這弘晝倒果然是個“荒唐王爺”的模樣兒,直挺著裝病,即不回王府也不去大內,居然是咬定牙關要在大觀園裡過冬之態,只在園中一味廝混,雖尚不曾來枕霞居,也不過是尋著鳳姐、寶釵、迎春、王夫人姊妹、顧恩殿四奴胡亂奸宿來,只到底卻也未去天香樓看可卿,那尤三姐如何處置更是也再無音訊,這等事情哪裡有胡亂掩過之說,竟也不知三姐是生是死,園內未免人心難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