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知後事如何,且候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人前白露人後霜 一夜風流幾朝忙 雀簾未垂春殘度 金籠難鎖隔牆香 第五十二回:凹晶凸碧名王慎怒,玉痴金醉侍兒嬌憨 卻說晴雯同著綉鳳,提了那籃子合歡酒轉道去凹晶館。
這凹晶館本在伴月湖邊一處山坡之下,山坡上便是尤二姐住處凸碧山莊。
所以水繞山坡向處是為“凸碧”,以山傍水低洼處名喚“凹晶”,這凹凸二字本是俗字,用意此處卻是雅緻。
凹晶館院門一溜白牆正對著沁芳源。
入得內去,卻有幾個小丫鬟勉強笑著迎了出來,卻是昔日伺候尤三姐的幾個身邊人,三姐出事,這等位份低賤的侍女宮人此刻連生死都難以自知,真應了個“六神無主”。
二女其實也自無話,綉鳳只問“姐姐們在哪裡?”,小丫鬟只回說“鴛鴦姐姐在裡面”,便指引向前。
二人穿過正西小廳,又步過數丈之花廊,後頭便有一坊畔水之暖閣,匾額上書“漢泗聚墨”四字,二人本不甚識得,只是晴雯昔日聽黛玉曾言說,這座暖閣竟是建在湖裡木柱之上,已是取了親水之意,此道匾額也是頗有典故,倒不由矚目了幾眼。
此刻進得內來,裡頭卻是依舊團花綉簇,暖帳秋紗,想來這是昔日三姐之閨房卧室,卻見鴛鴦、蕊官、金釧兒三個,卻是一般兒用紗網羅織裙衫,妝扮得曼妙有致,卻是紫、綠、粉三色各自不同,想來是內造的衣衫。
此刻都胡亂在椅子、綉凳上坐著,只雖然是梳妝了,卻是個個粉面憔悴倦容難掩。
晴雯忙進來行了禮,她性子向來爽直,也不客氣,只是低聲問道:“主子呢?” 金釧兒淡笑著指指那內牆的碧紗窗外,晴雯一愣,旋即明白。
原來這凹晶館昔年打造心思別樣不同,自卧房裡卻另有一扇楠木小門,通出去轉過繞著屋子的圍廊,卻是一座孤長影吊之木板橋,又通得十來丈遠一路進得湖心而去,又有一個八角漢白玉亭子孤在湖面上,卻是賞月垂釣之處,甚是雅緻。
此刻想來弘晝是在湖心。
只是這凹晶館本是尤三姐住所,此刻也不知這主子跑這地方來是個什麼心思,未免令人心驚膽戰。
她左右又不見玉釧兒,想著四女身份,只此時也不好多問,便有話直說只道:“妹妹們伺候辛苦了。
萬事小心。
若……主子著惱有個變故,萬萬差小丫鬟往怡紅院里回一聲。
也好讓太太姨太太知曉有個防備。
”三女忙斂容答應了。
晴雯放下了食盒,和綉鳳自退了下去。
鴛鴦等三女瞧著晴雯等走遠了,想想昨夜至今之情之境,才面面相覷只是嘟嘴苦笑。
原來,昨兒佟客雙奉命帶兵搜檢大觀園,捉拿尤三姐,當真震懾得園子里上下女眷一個個皆是噤若寒蟬,有些惶惶不可終日之意,亦不知自己這主子是雷霆是雨露,這等為奴不貞,私通他人的罪名,最是忌諱,雖然弘晝進園子一向只是眠花采香,也多有調笑和藹,但是在眾女看來,到底是高山仰止,難辨這貴人喜怒,何況都知道這主子最喜風流,如今鬧出這等沒臉的事來,都不知這主子是要剝誰的皮抽誰的筋,尤其是可卿,誰表面上掌得住,眾女偷偷瞧她,連目光都變了。
只弘晝卻也再沒旁的發落,雖封了襲人為姑娘,到底也未曾宿在怡紅院,既不見可卿,也不見鳳姐,連寶釵、湘雲都俱不傳喚,只是午間去稻香村瞧了瞧李紈私學里,同著幾個女孩子一起用了午飯,連午覺都是獨自歇息。
一直到夜裡又喚些湯羹來用,瞧著神情更是淡淡的不辨喜怒。
旁的女眷都在各自房裡候著消息也就罷了,唯獨這貼身四女,當真是煎熬難忍。
著實是侍奉晚膳的蕊官用心,乍了膽子陪笑著說“主子有心事,就唱個曲兒替主子下飯”,唱了個《蜂兒生》的曲兒,她戲子功底,嗓音清亮,發齒勾魂,才一時逗樂了弘晝,摟入懷中褻玩撫弄一番,後來乾脆命其以手口侍奉。
蕊官也是解語花,情熱搓弄,氣息嗚咽之間,柔聲告解:“主子凡事莫要著惱。
若喜歡,就只管弄弄奴兒們,憑是慈愛逗弄,還是凌磨羞辱,憑是輕戲褻淫,或是刑戮糟蹋,都是該當的,只要主子自己開懷舒暢才是。
並不用為幾個下賤人兒生氣倒不值許多了……園中女子還多,還請主子放懷解意,隨興受用。
”一番恭順柔媚,風流婉約又略帶調皮之言辭,倒說笑了弘晝。
這弘晝亦果然隨興,在蕊官身上只勤洩慾后,又說“便依了你這小妖精,凡事先擱一擱,你就去喚……喚怡紅院里的襲人來今晚陪歇吧”。
眾女凡所依傍,不過是以色侍奉弘晝,巴不得弘晝有欲,忙去傳喚襲人,眼見一場暴風驟雨竟要就此作罷。
不想那襲人才奉命來顧恩殿,沐浴更衣,尚未入得內室。
亦不知是否那尤二姐耐不得這兩日煎熬,還是聽了誰的挑唆,竟是跪在了顧恩殿外求見弘晝,要請恩謝罪。
哭訴的不過是昨兒親妹被拿了,念著一段姐妹情深,但求弘晝開一線之明罷了。
連哭帶泣的,又以首磕地,連額頭都磕破了,外頭蕊官死勸活勸“姐姐萬不可如此,驚動主子起居要緊”,二姐只是伏地慟哭,滿口子哀聲:“求主子莫信讒言,奴婢和小妹如今只有主子了,只求主子親審小妹才是……”。
她如此慟哭,一時倒驚動了園內眾美,只弘晝連面都不露,也不命人驅趕打罵,這情形越發嚇人,到後來著實鬧的不成,連鳳姐等亦坐不住了,只能連夜起來,披了衣衫去勸二姐,後來連可卿、寶釵、湘雲、李紈等都一一到了,弘晝既不言聲發落,又不賜面,眾人急不得惱不得,只勤在寒風裡枯站,一時腿下酸軟又都跪了。
直到了三更時分,真可憐了顧恩殿外跪了一地佳人。
弘晝亦不知是在裡頭生氣還是不理會,或者只是奸玩襲人卻被吵擾了,披了件衣裳出來,就手賞了尤二姐一巴掌,口中冷冷斥責道:“你心裡只有親倫,哪裡還有主子?你妹妹便是冤枉不冤枉,一個性奴玩物,還抵得上你主子清凈要緊么?”亦不發落,連眾美亦不理會又回去了。
眾女驚慌之餘,果然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後來,櫳翠庵里的妙玉提了個燈籠自櫳翠庵過來,她倒也不驚惶,只和二姐羆說了一番,也不知用了什麼開解言辭,到底還是勸走了二姐,鬧到天蒙蒙亮,眾人才迷瞪瞪得都散了。
鳳姐也不知弘晝究竟要如何發落尤二姐,一時也只能裝瞧不見。
最可憐鴛鴦、蕊官、金釧兒、玉釧兒四個,這一夜竟是眼睛都沒合只是伺候在房下。
本以為這主子鬧騰了一夜,必是難得早起要眠到午後了。
不想日頭才過竿,弘晝卻自起了,喚金釧兒進來侍奉洗漱,又連早點亦不用,也不問昨夜之事,卻就說“要去凹晶館瞧瞧水色”……如今這情形,聽見凹晶館幾個字都是唬人,四女卻又哪裡敢諫勸,無奈只得張羅著陪侍著同去,連還在錦被裡想來是被折騰了半夜的襲人也顧不得了。
待到了凹晶館,裡頭的丫鬟、宮女、太監唬得接出來,弘晝卻踱步去了湖心亭,此刻秋風乍涼,湖面清冷,鴛鴦等不敢大意,都只勸弘晝“秋涼,主子要賞湖色也要回屋去才好”,只玉釧兒年幼,一時未曾多嘴,倒惹得弘晝老大不高興,只命玉釧兒留下侍茶,讓三人外頭去“尋些酒水來才好”。
三女無奈,只得退出去,到底還是金釧兒說,嘉萌堂里存著合歡花釀的酒,最是暖心的,才命人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