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禁 - 女紅

若說這世上趙蘊最怕的人,曾經是太學最愛罰她抄書姓孟的老頭,而連舒和便是後來者居上,令她聞風喪膽,不敢不抄的一號人物。
連舒和年紀小趙蘊一歲,自幼飽讀詩書,才華橫溢,長了幅表裡如一的、不好惹的冷面相。且因她出身不低,對這太學里的墊底公主,更是直言不諱,十分譏諷從不差一毫釐,趙蘊論耍嘴皮子又贏不過人,被她念得常常是羞臊難當。
天知道趙蘊答應嫁人,雖是稀里糊塗地,但也竊喜,出了宮,就不用去太學受連舒和的欺負。
自上回共乘車駕,兩人月余再未謀面,而連舒和確是聽趙起差遣,趕個大早。
“殿下,連六娘子已候在外頭多時了。”
趙蘊乍醒,匆匆洗漱后仍是倦怠,直至宮婢將早食擺上矮案——兩碗粉白玉井飯,隨幾碟花花綠綠的蕪菁根、醋蘿蔔等鮮脆小菜。她方是回神。
這是要與連舒和同席用膳啊……
她咬了口藕丁,重重嘆息一聲。
連舒和斜瞥她一眼,冷冷道,“怎麼,不想看到我?”
“才不是。”趙蘊埋頭心虛道,卻無甚底氣,忙夾了筷菜吃。
“是也沒法子,二哥喊我來作陪,哪怕對著塊沒趣兒的朽木……”
連舒和本還想再嘲弄她幾句,又見她被酸倒了牙,臉糰子皺在一處,皮笑肉不笑道,“不過,我看九公主的閒情逸緻,是該換換地方使勁了。”
“什麼意思?”趙蘊捉緊手頭小碗,警惕道。
“喏,阿娘近日讓我多綉些帕子、香囊,說是送給家中兄弟姐妹。”
身旁婢女遞上一捧白絹,泛著捲雲紋路的細碎銀光,連舒和撿了條已繡得初具雛形的,在趙蘊跟前晃,“你綉個自己喜歡的,得空贈予旁人不好?”
“我不擅女紅,也不喜歡消磨這半天光景,戳得手痛。”趙蘊實話實話。
“讀書作詩不喜歡,女紅刺繡也不喜,非是飛到那宮牆外,才最喜歡。”連舒和意料之中,冷哼一聲再道,“你虛長我幾月,卻似腦袋裡一年比一年空。”
“舒和。”
趙蘊不滿地喚她道,“你每回都不能先將話攤開了說,就愛拐彎抹角地嘲弄我。”
“你也不算愚笨,還聽得懂我在笑你。”
“我又哪處招惹你了,大清早便拿我作樂。”
連舒和下巴尖抬高了看她,“如何?這回我說了你也不明白。”
話說得太滿,就顯幾分逞強作態,她輕微的顫音落向膝上握緊的拳。
而趙蘊離她不過一席之隔,便問道,“舒和,你身體有何不適?”
連舒和卻繞回她所擅譏誚之言,“我可不是叄天兩頭吐血灌藥,整日給人添亂的嬌弱身子。”
“你,你何必如此,我……”
被戳中近日心事,趙蘊百口莫辯,一來她自覺不妥,又是個犯了錯就歇火的性子,二來她嗆不過連舒和,總被壓過一頭,久而久之,便不再多費口舌。
“既是不想給二哥添亂,便老實待在宮裡,哪都別去。”
連舒和趕忙岔開此事,細白玉指扯了絲絹,“好好綉些能看的樣式,別鴛鴦纏枝,綉成鴨子水草的。”
她被趙起喊來,就是為她本要發作的一通冷嘲熱諷,因趙蘊自小聽慣好話,只得這連小六能陡然喝住她。
可趙蘊忽地心細如髮般,竟是看出連舒和不對勁,這一問是如下馬威,讓連舒和止了話頭。
“你被我二哥安排了什麼好處?”
“這話說的。”
連舒和的綉工不遜於文采筆墨,手中獅子繡球活靈活現,只差點睛,她便斜視趙蘊一眼,“多日不見,你還真聰明了些。”
在她面前向來收斂脾性的九公主,雙眼似兩顆烏漆漆琉璃珠子,缺些靈動神采,卻仍是可愛可憐。
趙蘊鼓著膽子又問道:“二哥他和你都說了些甚?”
“他和我說……”連舒和悄聲道,“你附耳過來。”
“讓你綉個漂亮點的留給他當汗巾!”
“啊!”趙蘊被她倏然炸開的音量嚇到,又不敢發作,揉揉耳朵道,“不想說便不想說罷。”
連舒和思及趙起要做之事,先前尚有幾分膽寒,見這受氣包委屈難言,卻有些微快意,有心再逗趙蘊道,“哪是我不想說,有人沒心沒肺的,還能多長出幾個心眼來?”
趙蘊無話可回,心想說多錯多,非是讓她佔盡機鋒才罷休,“你莫要損我了,要綉便綉,反正我就像個犯人似的,無它事可做。”
“恐怕這世上,不再有這樣舒坦的犯人。”連舒和拿穩針線,已比劃起樣式,等了半晌卻沒聽著趙蘊回擊。
趙蘊蔫蔫地靠在矮案旁,憋出一句,“有些事,我不知道才是好,對嗎,舒和?”
好像人人都有事瞞著,過去怕她不知道,現在又怕她知道。
“你啊你,當了十幾年糊塗蛋,何必又兀自去尋清醒。”連舒和語氣輕蔑,不免也暗道,趙蘊被騙多了,竟也摸索出門道,知曉自己蒙在個大鼓裡。
還欲再言,殿外響起兩道人聲——
“殿下,貓兒回來了!”
“殿下,侯府差人送了東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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