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廣場中,看著直竄入天際的大火,南宮神翳抬手示意宮人不用再忙著滅火,要姬小雙整合剩下的教眾到階前。
四顧了眼剩下不到百人的教眾,南宮神翳雖是傷勢沉重,卻仍是不減王者的氣勢,淡淡宣佈,「忠烈王府的援軍,馬上就要到了。你們即刻離開主壇,分散往南方而逃。」
「小雙願與教主共進退!」聞言,姬小雙立刻撲倒在地,其他的教眾亦同時跪下。
上前扶起姬小雙,南宮神翳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南宮神翳可以死,翳流不能滅絕。只要本座喪命,中原就不會再將主力放在翳流的身上,你們才有生存的機會。」
「教主……讓小雙假扮你的模樣……」
抬手制止姬小雙未完的話,南宮神翳淡淡說道:「此役已將本座的功體將近耗盡,本座之身受到嚴重的損壞,即使不戰死,亦難以續命。不要浪費性命。」
語罷,翳流的教眾皆泣不成聲。
「本座雖敗,卻不願死於敵人之手。本座將自焚於鹿台之上,待此事平息后,小雙,你再將本座的枯骨送至醒惡者的手上,他知道本座的用意。快走吧!」
「教主……」一行人又哭了片刻,心知時間不多,只能倉促收拾了下包袱,自暗門離開。
收拾完包袱之後,姬小雙再看了在大火中的宮殿一眼,正想離開,不意見到慕少艾自廊下走過,怒意上身,一個箭步衝至慕少艾的面前,撲上前緊掐著慕少艾的頸項大吼,「教主有哪裡對不起你!為什麼這樣對待他?」
見姬小雙忿怒的衝來,慕少艾本無心避開,不意聽到南宮神翳,連忙推開他追問,「教主人在哪裡?」
「教主要到鹿台去自焚……都是你的錯!吾要殺了你!」
「你說教主到鹿台去自焚!」錯愕的看著氣得臉色翻紅的姬小雙,慕少艾連忙轉過身快步往鹿台的方向急衝而去。
***
衝至鹿台下,鹿台下已起了火,濃濃的煙雲,令慕少艾寸步難行。
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著亂走了片刻,仍是不見南宮神翳,慕少艾索性扯開嗓子邊走邊大喊。
「教主!」
喊了片刻,仍是不見回應,濃煙越來越重,慕少艾強忍著難受,邊咳仍是繼續大喊,「教主!」
繞過鹿台下的迴廊,走上階,被凌空而降的白髮捲起,往鹿台上拖去。
眼前驀地清晰了起來,寬闊的高台上,大雪積滿高台,像是那夜的白毯,卻少了迷人的韻致,透著令人心顫的酷寒。
「翳流已如你所願的滅了,還來找本座做什麼?想要親自確定本座的生死嗎?萍生,還是該叫你少艾?」
坐在高台上,南宮神翳的臉上絲毫沒有半點敗者的落魄,只有一慣難以看透的陰沉詭譎。
望見南宮神翳,慕少艾難得好心情的微扯唇,「教主想叫什麼便叫什麼。」
「好個萍生,當真如此無心無意?既然如此,本座今日便拖你陪吾同葬火台。」
惱怒的蹙起眉,長發驀地一甩,將慕少艾重摔在地。
散了一地的紙箋,引起了南宮神翳的注意,怔了下,仍是上前將紙箋撿起。
入眼的字,讓南宮神翳心頭一緊,登時軟坐在地。
那曾經讓他拚命也要護住的孩子……
撐起身子,在南宮的面前停下腳步。
「常人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堂堂黑派的教主陪吾同葬,且猶能於死前一見烽火美景和美人,這一世也算是不枉費了。」
收拾了下散落的紙箋,慕少艾朝南宮神翳伸出手,「還吾吧,教主。」
抬頭看向慕少艾,南宮神翳再度問道:「你回來,是為了這些紙箋?」
沒有回答,慕少艾陷入沉默。
「萍生,你可曾愛過本座?」
聞言,心頭微微一怔,慕少艾微掩眸,帶著無可奈何的嘆息,「你與吾既已將死,這個問題,還重要嗎?」
與南宮對看了片刻,慕少艾一撢衣袍跟著坐下,「吾的雙手,在翳流的這段日子已染滿血腥。死,可以是一種解脫。」
無言的看著慕少艾,南宮神翳沉默了許久,忽地魅然一笑。
「萍生,本座有沒有說過,你的說謊技術……真的是很差勁……」
安靜了片刻,慕少艾苦笑了下,「這個世上也只有你南宮神翳能讓慕少艾啞口無言。」
將手中的紙箋遞還給慕少艾,南宮神翳猛地將慕少艾扯向前,強吻住慕少艾,慕少艾先是一愣,而後幾乎是發狂也似的用力抱緊南宮神翳,熱切的回吻著他。
眼看火勢已越燒越大,南宮神翳微掩眸,探手滑入慕少艾的胸前,貼上慕少艾的心口,在慕少艾的耳畔低道:「本座雖然恨你毀了翳流,卻無法不愛你……別以為你能以死就此擺脫本座,本座要你永遠記住,只要翳流尚有一脈尚存,萍生,吾會再回來的。」
語罷一提真氣,將未及反應過來的慕少艾轟出高台,高台受了渾厚的內力一震,已被大火燒去大半的鹿台瞬間傾倒,發出震耳的響聲。
猝不及防的被擊出,慕少艾只覺得自己被一隻無形的手扣住,猛然往下壓去。快速墜落的壓迫,在失重的掉落下不斷增加,強運起真氣,終於勉強穩住身子,卻仍是重重的摔倒在雪地之上。
躺在雪地上,慕少艾抬頭看著在火燄中不斷往下倒塌的高台,似又見到那一日的景象。
南宮神翳身著紗裙,佩著銀飾,踩著詭異的步伐身姿婀娜的舞動。
那時飛撲至臉上的紗巾,像是夜色一般,籠罩住他,將他困在無天無日的深夜之中。
如今都結束了。
愛嗎?
勉強抬手撫上胸前,才發現方才南宮神翳探入他的胸前時,竟是塞進了當年的那條紗巾。南宮邪魅的媚眸在眼前一閃而過,慕少艾對著夜風鬆開長指,讓紗巾隨風而走,心頭有些東西似乎也跟著隨風而去了,再也取不回來,空洞的傷口在風吹下格外的痛。
或許吧……但是……都已不重要了。
緩緩閉上眼,意識似乎開始模糊了起來,耳邊卻清楚的響起了南宮神翳當日唱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水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輕啟唇,慕少艾困難的跟著緩緩唱道:「今夕何夕兮,搴洲水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沉寂入黑暗之前,最後盤旋在腦海中的,是南宮神坐在他的面前,一身大紅色的羅裙,冷艷的容顏上,揚著惑人的笑容。
兩行淚,在漫天火光中,悄然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