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閉眼凝神數秒,再把頭抬起來,隱約能看見台下花花綠綠的人影,輕咳兩聲,眨眨眼,效果還是不太好。
忽然,我望見了教室後面的牆報,內容看不清,只知道是各種顏色的字,往左我看見了教室的門,白色的。
再往右,我看見了視力檢測表,嘿!我能看清最大的那個E了。
漸漸地,我終於看清楚教室里坐著的人了,天!他們根本就是一群小孩,一張張的稚氣未脫的笑臉;有男有女,或端坐或斜坐或趴伏。
我們中學那會兒可都是要求坐姿端正、一字平肩的,這些小東西。
想教訓他們兩句,可嘴巴微張,半天吐不出個字來。
我甚至不敢和他們任何一個對視一秒。
百般無奈之下,我只有對著他們鞠了一躬。
「起立」「老師好!」全班同時站起問好,差點把我嚇得癱倒在地。
又咳嗽一聲,只聽那個帶頭的又喊了一聲「坐下」,大家才恢復了坐態。
哼哼咳咳,是不是昨晚上受了寒,有點感冒?今天嗓子怎麼老是不對勁,又清了清嗓子,我說了聲「同學們」,一出口我發覺聲音好小,恐怕連第一排的學生都聽不見我在說啥子。
想要再次咳嗽清清喉嚨,結果咳得過猛,一下嗆到自己,連續猛咳起來,整個人蝦米一樣躬身趴在了講桌上。
台下如攪動的魚池,又是一陣嬉鬧。
悄悄掏出紙巾,擦拭了一下鼻涕唾沫,一跺腳才站直了腰板兒,一提丹田氣正聲道:「同學們,我們今天講《背影》,請同學們翻開教材第……」腦子亂如蜂箱,完全不記得《背影》是第幾課,打好腹稿的開場白半個字都記不得,拿起課本一陣亂翻,就是找不到《背影》在哪裡。
「就在第一頁啊,老師!」底下齊聲道。
右手如小雞啄米般翻到第一頁,又咳嗽了幾聲,正要開講,眼光路過窗外,看見一條白色身影——那是媽媽,之前的開學典禮還看見的,今天她穿了一身優雅的乳白色套裝,裡面是同色的短衫,配著白色高跟鞋,既莊重大方又性感迷人。
她正扶著眼鏡在窗外偷看我,隔著玻璃卻看不清臉上表情如何,想來也不會太好。
一緊張,我又說不出話來,不知過了多久,教室里已經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聊天聲。
我知道必須說點什麼,可就是找不出言詞,雙手忙碌卻找不到婉麗姐寫的那張上課流程的小單子。
低頭望著亂七八糟的講桌,腦海中蹦出那句「到徐州見著父親,看見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
」似乎靈感忽至,不禁抬頭提聲道:「朱先生是中國現代著名的大學者,同時也是第一流的散文家……」講義的一行行字在眼前頻頻閃現,我終於講完了,頓覺如釋重負,渾身的汗出了個通透。
靜默良久,才發覺底下不知何時又開始了低語,小朋友們似乎對我的授課沒有任何感覺啊,好鬱悶!抬腕看錶之後,更鬱悶的感覺接踵而至,還有土三分鐘才下課,我究竟是以何種的語速完成授課啊? 回憶起以前老師提前上完課的幾招,我強撐笑容問道:「同學們有什麼問題嗎?」底下的小討論戛然而止,繼而是集體的靜默。
該死,這幫小壞蛋,我也沒有點名冊,該怎麼辦呢? 「班長是誰?班長起來問個問題,問不出問題,就回答我的問題。
」嘿嘿,我也是從學生過來的,跟我搞對抗是沒有出路滴。
學生們指向了一個扎了兩個團髻的女生,胖胖的,臉蛋兒像是蘋果。
我向她一點頭笑道:「班長同學,請你來問一個問題吧。
」胖女生全然沒有看我一眼,一撅嘴兒哼道:「我不是班長,別叫我。
」「不是班長也無所謂,還是請你來提一個問題。
」「我沒有問題。
」「那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同學?」「我媽不讓我把名字告訴陌生人。
」嘿,這小丫頭夠犟的,不少學生開始掩口偷笑。
啪的一聲,教室後門開了,一位白衣白裙美婦噔噔噔地走了以來,一拍手正道「安靜下來!班長領著全班朗讀課文,俞老師跟我到辦公室來。
」話音未落,小胖妞已經高聲讀起了課文,全班隨即應和聲起。
一舉步才發覺自己已是渾身僵硬脫力,雙腿發麻。
往教室後門走去,忽聽的有人小聲道「原來他姓俞啊!」哎!我緊張得連自我介紹都忘了。
一回頭,望見黑板上歪歪斜斜的字,渾然沒了法度,回想大學里板書還得過獎,丟人吶! 呆坐在辦公室獨自受了媽媽的一通訓才知道,我講課只用了土五分鐘,而且幾乎就是在背誦講義唱獨角戲,和學生之間毫無交流互動。
心中默算,我開頭在講台上竟傻站了土五分鐘以上。
媽媽還說我臉上抽筋似的笑,像是精神病一樣……主任媽媽訓完剛走,一身綠裙的婉麗姐走進了辦公室,進門就問我感覺如何,我如實以告。
微笑著聽完我的怨言,她嫣然道:「笨!講義沒了可以做課後習題啊,可以讓學生自我介紹。
而且呀,現在新學期剛開始,你讓他們一個個起來講暑期見聞都行。
來,姐姐彈個包。
」未等我反應,就在我頭上彈了一下,自己呵呵地笑起來。
辦公室老師越來越多,大家都來對我噓寒問暖一番,婉麗姐又安慰了我幾句才走。
想到她特意從高中樓過來看我,感動之餘心情也好了不少,忽想到下節課又要把剛才講過的東西全都重來一次,不禁有點反胃想吐。
為人師表、殊不易也! ************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洗著碗聽著客廳里電視傳來的新聞聲,想著一會兒要去山上住,很是不快。
九月開頭,秋老虎還在肆虐,山上的教師宿舍沒有空調,上周剛買了一台小電扇放過去,可是能起多大作用呢?媽也真是的,非說什麼讓我鍛煉一下。
對門江校長家兒子在江南孝子橋上班也在家住著,我這樣還得去宿舍住,沒天理啊! 回客廳還沒坐穩,就被媽念叨著攆走了,叮囑我好好備課,明天別緊張。
背著書包踩著嘎嘰亂響的木樓梯上了二樓,走廊的燈是壞的,好在門縫都透著燈光,隱隱可聞人語聲,不然真有點聊齋的感覺。
我住在二樓左手第三間,進到房裡,簡單收拾了一下,點上蚊香,開始備課,寫著寫著教案倒忘了抱怨。
土點過了,決定今晚不去跑步,提著溫水瓶到走廊右頭上的男廁接水,感覺又回到了大學時光,只是不用搶著排隊。
插上水烏龜,開始做俯卧撐,不一會兒,瓶中傳出嘟嘟聲。
心裡默念明天上課的內容,做了幾個深蹲,腰有點疼,想來是今天站久了點,哎!以後要慢慢習慣。
撲哧一聲,周圍一片漆黑,外面頓時人聲鼎沸,似乎很多人都開門出來。
有人問著「又短路了?」,還有人哇哇亂叫裝神弄鬼,一個聲音高叫著:「哪位老師又違規了?下午忘了打開水可以找左鄰右舍勻一勻嘛,用大功率電器可是很危險的。
」慘,我又犯錯了!沒想到當老師了還要自己去打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