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萍發現他的女同桌又開始磨她的鐵尺子了。
那把尺子在有些角度已經不止於“尺子”的概念範疇,如果它的形狀再稍微改變一些——比如一端更尖銳些,刃口有弧度些,陳寅萍完全會認為裴音是個心理不正常的變態。
就這個問題,陳寅萍在當周單科模擬結束,他們到食堂等向韓羽的時候問過裴音。
“先不說去了住哪兒,你確定你能過安檢嗎?”陳寅萍一臉懷疑:“這東西現在真的有點太鋒利了……裴音,你幹什麼老帶它啊。”
這個時間只有高三的學生,食堂人還不算特別多,幾個人坐在角落,方便為裴音離家出走出謀劃策。
裴音拍了拍校服內口袋,道:“你就沒什麼喜歡的玩偶物件啊之類的?癖好一樣,晚上都要抱著才能睡著的那種?”
陳寅萍大概懂了,但不是很徹底。
他不知道裴音先前割腕把自己弄進醫院的事,也不可能閑得沒事做去看自己女同桌手腕是否出現了一道傷口,便只說:“哎,那你小心點啊…弄傷應該挺疼的。”
向韓羽在這時候過來,手裡提著到校外買的爆汁小生煎。
陳寅萍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幫她把生煎包分好給幾人,打量了下裴音,搖頭道:
“不行啊……不行,裴音,你到時候一定得改改,你現在這樣…太乖了,前台一看就知道你還是未成年,人家會覺得很麻煩的。”
“那我做點兒什麼比較好?”裴音面露狐疑之色:“你還懂這個?”
陳寅萍時刻留意自己女朋友的臉色,正色道:“別這麼看我,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嗎?我什麼都沒做,只是聽他們吹而已。”
“最簡單的,染個頭髮吧,”陳寅萍指了指裴音柔軟垂在腦後的馬尾:“考完之後讓韓羽帶你去,染成非主流那種的,一定很穩。”
向韓羽接話道:“嗯,漂幾次褪個色就成……這樣等你和家裡的矛盾解決了,你還可以染個別的,多好看!”
她對這件事很感興趣,很快和裴音你一句我一句聊偏了主題。
兩個女孩子聊得熱火朝天,襯得坐在一旁出神的林銘澤像個木頭。
陳寅萍給對方使眼色,終於讓林銘澤動了,抬手敲了敲桌子。
林銘澤道:“說偏了啊。”
裴音一怔:“是哦……”
陳寅萍在一旁幫腔道:“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們三個人都通過的辦法,應該八九不離十。等你出發了,我們隨時保持聯繫就行。”
向韓羽覺得好玩,撐著臉看向陳寅萍:“我要是裴音她哥,第一個就扒了你的皮。”
順著,她隨口問林銘澤:“對了,等你們去春喜,你要住裴音隔壁么?”
“嗯?噢……不,不不,”林銘澤擺了下手:“我已經成年了,到時候直接去住酒店就行。”
他在想裴音和李承袂的事。
之前小姨暗示過他,雖然措辭委婉,林銘澤卻聽懂了,是覺得他們兩人關係並非止於兄妹。
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是非常惡毒的假設了,林銘澤當場翻臉,被小姨耐心給予解釋:
“他們不是從小到大相處的兄妹,相認也不過半年而已。裴音入院那天,李承袂表現得可完全不像是把小姑娘當成自己無關緊要的妹妹。”
林銘澤不懂:“那又怎麼樣?”
林照迎似乎難以啟齒,頓了頓,只道:“我和他結婚兩年……他從沒這樣過,那種神情,我一眼就能看出不對。”
她道:“裴音對李承袂那混蛋來說絕不只是妹妹,她這麼大的女孩子,最愛什麼都按言情小說里看到的來,哄一哄就被騙走了。萬一呢……你想想,如果萬一,她該吃虧成什麼樣?”
林銘澤被說服了,因為他想到在拘管所的那個冬日清晨。當時李承袂風塵僕僕走進來,面容冷淡地把妹妹強行按進懷中。
那時沒想那麼多,只覺得是哥哥擔心妹妹,在壓著火氣為他們收拾爛攤子。
現在從男女之情的角度去想,即使細節時隔半年已經變得模糊,還是能讓人感覺得到,這一幕像極了情侶之間鬧彆扭。
林銘澤為這一感覺毛骨悚然。
這可是親兄妹啊……從長相就可以看出相似之處的親兄妹。
向韓羽此時的提問,倒是給了林銘澤試探的機會。
“既然說到這了,”他道,注意著身旁裴音的表情:“你確定要瞞著你哥?前兩天不是說和好了么,為什麼還要離家出走?”
裴音並不如以往那般,在聽到“哥哥”這個詞時露出抱怨的神情,而是露出個很靦腆的,甚至可以被稱為羞怯的笑。
林銘澤曾經很多次期待裴音向他露出這種表情,他抿了抿唇,突然有些煩躁。
“當然要瞞著他呀。”
裴音對一些事情有近似直覺的敏銳,她知道在撒謊時,不能去編想要隱瞞的東西,而是應該著重去說真實發生過的部分。
於是她道:“現在還是打算離家出走,是因為……我哥要給我辦成人禮,要我改姓。我不喜歡,尤其不喜歡跟爸爸姓。哥哥欺負了我這麼多次,就不允許我也不聽話一次嗎?”
林銘澤自我欺騙之下,想到認識裴音以來女孩子掉眼淚的次數,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確實該給李承袂點顏色看看。他想。
不論猜測是真是假,讓裴音多和別人接觸,帶她離開那個家的環境,或許,她就不會總惦記自己親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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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袂對此一無所知。
那日早晨將妹妹送到學校后,再見是考前三天。為了不影響她,李承袂盡量早出晚歸,及等高考結束,才做好心理準備回家見她。
大概因為年齡差距大,李承袂常常不理解裴音在想什麼,就像他無法想象高考結束才不到四個鐘頭,他推掉應酬從公司回來,妹妹就已經一頭灰金長發縮在卧室,在暖光下抻翹著腳撐在床邊,腳趾甲上塗著亮晶晶的指甲油,還未乾透。
萵苣姑娘側對著他,長發擋住了手部細微的動作,不大能看得清她在做什麼。
李承袂靜靜站在門外看著,有那麼一瞬覺得自己已經得償所願,如計劃中的那樣,和妹妹共同生活了很多年。
雙目失明的女巫教母在塔下摸索,不肯觸碰金色的蝴蝶和繩辮,直至心甘情願要公主捧住他的臉,把關於情愛的眼淚落在猙獰的傷口上面。
他從不想像王子那樣,只能每天於深夜如小偷般潛入高塔,還卑鄙地要她生一雙兒女,剪掉長發,在萵苣地里等待救贖。
他只要她就可以了,只要能光明正大地要妹妹把頭髮放下來讓他上塔,只要能看著她健健康康好好長大。
在病態的故事裡,兄妹也可以是病態相愛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