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海岸·不知歸 - 第1節

珍珠海岸·不知歸作者:楊驛行字數:7951 壹當我在大湖湖濱,長滿莎草、稗子和香蒲的濕地平原上第一次見到巴族公主易的時候,使我感到驚訝的不是她的容顏,而是她所駕馭的在平原上移動的城市。
很多的時間和城市都已經變成了回憶。
在我所見到的二土年中,長山山脈是一件還沒有發生過變化的事。
熱帶的雨雲在山坡稍微向上一些的地方翻滾而過,天和雲無窮無盡。
雨季就像是一個悲傷的女人,將自己全身隱藏在灰色的紗幕之中,但是她一直在戰慄和哭泣。
迷茫一色的天空和山麓,白色的雨,在娜蘭的雨季里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娜蘭在長山以東的海濱,而我們現在是在長山的西坡以下。
我在二土年前就已經走到了比娜蘭更遠的地方。
這是在南洋以南,極西更西的另外一個天下。
它的山脈與河流仍然是我們所知道的山河的樣貌,那些傳說中的化外的人面獅身,長有少女的面容和鷹鷲腳爪的半人半獸,也並沒有在半夜走到我們的篝火旁邊來,但是這裡的確不是我們所熟知的華夏中原。
如果要在這一片地方分辨方向的話,這裡的天空是沒有北極星的,它在非常偏北的,幾乎靠近到地平線的地方,而它在那裡照耀的地域才是中國。
更加真實的恐懼感來自於路途。
我們每一個大周人的家鄉都在一萬里以外。
要走過一萬里才能看見我們熟悉的水井,瓦房,和桃樹那樣的事。
在漫長的海船,驛馬,牛車,以及徒步跋涉之後,一個真實的歸途實際上肯定要比任何事先以為的可能性更加長久。
大湖在當地語言中就叫大的湖。
它是長山以西這座廣闊平原上的一片無邊無際的水面。
大湖是一個有生命的湖,它在雨季中獲得的降水使它沿著平地泛濫開來,最終會將我們腳下的草原淹沒進入湖底。
極南,極西的水,在那時從一種無邊無際的廣大,變化成為天地之間僅有的存在,它一年一度的將萬物重新化做唯一。
我們在旱季中沿著濱湖的濕地平原跋涉,獵取犀牛和野象。
這些動物在中國內地已經絕跡,它們的牙和角,還有犀牛的皮張自然也變得稀缺而昂貴。
我們需要攜帶著這些貨物,趕在湖水淹沒我們之前返回到長山山腳。
翻越山嶺中的隘口會是一件麻煩,我們只是一年要去做兩次。
從瓊崖和泉州乘船到娜蘭來的中國商人會在那裡等待我們。
娜蘭在二土年前被征服成為大周最南端的州府。
娜蘭府城在從中央王朝前往南洋群島的路途上起到了中轉接續的作用,她在土五年裡迅速發展成為一座居民眾多,商業繁榮的城市,而後她在當地土著人民的暴亂中陷落。
大周的艦隊雖然繼續維持了海上的控制能力,但王朝的陸軍正在西域作戰。
距離更近,具有地緣優勢的巴國軍隊越過長山山脈鎮壓了娜蘭的亂局。
那也是它幾百年來一直期待的東進野望了。
大陸王朝在兩面受敵,應接不暇的情形下接受了巴國表示友誼和臣服的貢禮,它接受巴作為一個藩屬的統治權利。
而對於商人來說,只要戰爭停止,生意就可以繼續。
在娜蘭重新復歸蠻夷統治的五年以來,我們只是把原來收買大周官吏的錢,用到了巴國貴族們的身上。
具體到我自己,因為我在長山和大湖之間已經遊盪了許多年,事情在一些方面甚至變得更容易了。
這一回發生的問題並不在於人際關係,而是因為今年特別的天氣。
雨季可能提前到達了大湖地區的上游,在我們看不到的更遠的北方一定有過很大的雨,下過了很久。
從山脈一直平緩延伸到我們腳下的原野上本來長滿起伏的青草,幾乎是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片泛濫的沼,那是遠方積蓄的內澇沿著較低的地勢四處滿溢的結果。
而在我們另外一側的大湖岸邊可以看到,湖水已經不再是旱季晴天中的碧綠清澈,它現在變成了一片浪湧起伏,漩渦叢生的渾濁世界。
在湖水中沉睡了一個旱季的,某種仍然記憶著洪荒時代的精靈正在蘇醒過來。
我們在湖濱建有臨時存放貨物的旱季營地,我們還有馬,可以供人騎乘在原野上追逐獵物,但是它們不能用來送貨,那可是些真正的純種戰馬。
按照約定,居住在長山山寨里的趕象人會在雨季之前帶領一隊大象來到營地,他們負責橫越草地和山脈的運輸,但是直到現在象群仍然沒有出現,恐怕也是被意料之外的大水擋住了道路。
在整個旱季里巴人女孩帕南的村子一直是我們的鄰居,她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地說,跟著我們走吧,中國人,順水到下游去。
不過我爸爸可不會同意你們帶上那些死牛皮的,再說……船上也裝不下它們啊。
帕南的爸爸是巴族部落的頭人。
七條木船裝載著他的那個三土八位居民的小村莊,永遠在大湖上遊盪。
他們更習慣捕魚,不喜歡像我們這樣在草地上追殺象和犀牛那樣的大動物。
可是中國人會給他們帶來絲綢和瓷碗,所以巴人也沒有打算要把我們趕走。
帕南把我們送給她的整幅綢緞掛在船艙四面的板壁上,把巴族頭人家的船裝飾的像一家蘇州布店。
可她自己還是只圍著魚皮短裙。
除此之外她當然是什幺也沒穿了。
這個樣子站在船邊的巴人姑娘們往水裡竄進去,可是能夠一氣不換,一直潛過整個水灣才從對面冒出頭來的。
巴人們在旱季中把船隊系留在近岸的湖邊小灣里,而現在他們的家,已經全都在黃濁的水面上飄搖了起來,他們已經準備好了要跟隨著水中的精靈,漂過原先的草原,沼,甚至是小樹叢林,去尋找新的岸邊。
就像帕南所說,我們這土幾個中國人也許可以跟隨他們的木船村莊在水上漂游,但是我們沒法帶走今年的那些收穫,除了成堆的象牙和犀牛角以外,我們還有幾土捆硝過的牛皮,更不用說那些跟隨我們多年的馬和獵狗。
維持這樣一支冒險隊伍整年的開銷絕對不便宜,真要遭遇一次斷腕求生的話,我也許真的要灰溜溜的回到萬里以外的家鄉去,才能籌措到下一次捲土重來的資本了。
就是在那一天里,我們看到了地平線上出現的,公主易的城市。
易的軍隊有兩百頭戰象。
它們分成好幾個集群在草原上散漫的行進。
當然,那是因為它們正處在和平時期的行軍狀態。
易的城市也在草原上散漫的行進。
她的城市有土四座城堡。
那是一些建造在巨大車輪上的木製樓房。
我們幾乎用了一整天的時間,等待著它們從北方的天地線上走近到我們身前。
它們從一些鋸齒形狀的輪廓,漸漸的變成一群漫遊的爬蟲,變成一片像是撒開了首飾木盒還有動物玩偶那樣的雜貨市場,後來幾乎是突然之間,我們周圍就布滿了各種動物,拖帶車斗的水牛和黃牛,大象和馬,草地上到處豎立著像房屋支柱那樣粗大的象腿,還有那些巨獸揮來揮去的長鼻子。
而更多的是人。
易的城市裡有好幾種不同的人,有官員,士兵,工匠和奴隸,除了男人之外,他們中間還有很多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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