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者請自重 - 穿越者請自重、拾貳 (2/2)

晉珣怒吼,灌注內力想捕捉衛璣體內異物,企圖捕救,但不管他做什麼都已惘然。那個色相曾能顛倒眾生的男子,落魄凄慘的在晉珣懷裡氣絕,因為太過痛苦而掙扎扭動,手指關節發出聲響,晉珣受不了衛璣這模樣,親手震斷其心脈。
在衛璣的樣子還沒有猙獰得嚇人之前,晉珣選擇讓他不再有活動的能力。
「還疼不疼?」晉珣摸著衛璣的臉,表情認真的關心道:「你又嚇我是么?」
衛璣衣衫不整的癱軟在床間,聽到騷動趕來的人被晉珣冰冷鋒利的眼神嚇退,那些人見到床底下都是血跡,衛公子的手無力垂落,便察覺出一絲古怪,但晉珣依舊溫柔萬分的碰觸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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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情緒淡淡的注視底下那張床里的情況,不知道該用什麼角度去看待眼前的事,那個掌權弄勢、操弄天下的男人,此刻拋開所有心機,用單純無害的目光看著那副叫衛璣的屍體,並且極其溫柔的……「上」了那具軀體。
超乎想像的變態。他雖然這麼想,但只是有點發寒、畏怕,已經無關情愛了,就只是想走而已。這兒已經不關他的事了吧?
打從他還是韓京熙的時候就想過,人死了身體應該沒有感覺,所以土葬火化什麼的都無所謂吧。現在他便驗證了這點,不管底下那個男人插得多賣力,基本上他沒啥感覺,他揮揮兩片模糊的影子飄開,穿透屋瓦來到天上。
聽說很多宗教都是這樣,會有道光降下來,他跟著光走就能升天或投胎了。
話說,他死了沒多久,光柱都沒出現,難道像搭大眾運輸一樣要找個陰冷的穴點等候?所以他飄呀飄,飄到外面。
登愣──天色好陰啊!陰霾深深,哪來的光柱?
他飄累了,放任自己浮動,也懶得再思考,只覺得自己死得好。死都要死了還講一堆肉麻話,果然人生盡頭依舊充滿吐槽,唉。
然而他最慶幸的是,自己那樣子只有晉珣知道,而不是楚雲琛。雖說楚雲琛見過他光屁股的樣子,也見過他丟臉出糗狼狽的模樣,但他最不想讓楚雲琛知道他最後的景況,因為他害怕,怕自己在那人心裡不堪到破錶。
他愛面子,到死都愛面子,尤其是在非常在意的人面前。
奇怪,飄這麼久都沒變化,難道又要再穿越,說好不提穿越啊!夠了!他自己跟自己發脾氣,重新沉澱心情,現在的他不是衛璣了。
「還是當韓京熙吧。」
想歸想,現在他是個飄,不知所往。
他想要是自己又得穿越的話,就穿去楚雲琛還年輕的時候吧。他要跟楚雲琛好好相處,他會保護好那人,不讓楚雲琛再受欺瞞與迫害。
念頭轉了轉,他自嘲,這或許還是妄想罷了。已經發生過的歷史又怎能輕易改變,看過某日劇的都知道什麼是時代的修正力。
思緒茫茫,感識矇矓,他卻還是對楚雲琛的事感覺鮮明,可能真的很重要吧。不單是救命恩人,更不僅僅是欣賞和崇拜,是一種嚮往的情愫,就像聞著花香,聆聽水流,凝望明月星空,沐浴朝陽那般的自在舒服。
他對楚雲琛的感情,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無關慾望,純粹而真實,就像楚雲琛對他一樣。
心若有所感,自然會產生的情念,就像水流匯成河川那樣,它在血肉中流動著,是心靈的一層皮膚,喜怒哀樂七情六慾都在其中被牽動。
衛璣知道自己可能不管重來多少次都會是這樣的發展,他並不後悔,卻有遺憾。若能早點發現自己是多在乎楚雲琛這人,在乎到已經超越任何能界定的感情的話……會不會有稍稍的不同?
他不經意的想起小時候的事。有次弟弟上課病倒,請假回家,那天考試弟弟因此交白卷,而他難得考了張滿分的考卷,卻發現自己忘記填姓名,隔天換他被弟弟感染而發燒病倒,領試卷的弟弟同樣沒填姓名,就說滿分的卷子是自己的。
他們兄弟是雙胞胎,可是弟弟形象好,他沒辦法爭辯什麼,慢慢也就習慣了。
明明是哥哥卻很沒用,這是他小時候最常聽到的話。
現在也是一樣沒用,他對楚雲琛的看重和情義都是滿分,絕無虛假,就像那張滿分的卷子,只不過這回他還是忘記填上姓名。
如果他的意識與存在還能再繼續,而非重來,他希望自己更堅強,強大而溫柔到足以面對重視的人事物,還有自己。
哪怕是一眼,一個默契,他相信楚韜這人會懂的。
「噫?」他到了雲端,原來鬼不怕日頭曬,只是對著陽光好像很不舒服,有種自己快被光芒吞沒的壓力,他再度潛入雲層里,這世界的大地原來這樣美麗,人渺小得如同螞蟻,屋舍及山川都好像模型,他對這時空竟產生了一絲不捨與留戀。
心中早已淡薄不清的容顏再度浮現,那是韓京熙的模樣,他平凡的容貌及略嫌單薄的身形,畢竟還是高中升大學的體格,未經鍛鍊,那張臉能被稱讚的也只有還算秀麗的雙眼皮大眼及形色適宜的嘴唇,笑起來帶著兩個小梨窩,還算討喜。他那個雙胞胎弟弟不知用那種笑容騙了多少師長大人們的心啊……
只是怎麼會飄著飄著就見到自己了呢。他凝神思索,確定自己確實穿透空間看到了什麼,對著這一片廣闊的世界,有個角落正躺著一個和他韓京熙相同外表的男子。
「不是吧!」不可能連弟弟都穿越,那他寧可再死一遍看看有沒有別的地方穿過去。
***
翌年初春,三清島猶是梅花盛開時,楚雲琛獨自在花林間舞劍,雙袖秋水盪出銀芒,沉渾內力使劍氣如天外飛星,又似深潭游魚,表面並未顯露殺氣,僅是牽出一道道漣漪,虛空中瀰漫的都是沉重窒息的壓力。
枝條花簇上的積雪都被震落,粉雪剛落地就被震得飛揚,一時竟不知這場細雪該落往何處,不上不下,彷彿世界都顛倒過來,梅樹姿態扭曲著,將天空分割撕扯開來,楚雲琛已經兩天沒睡。
他不敢睡,他渴望在夢裡見到思慕的人,卻怕等待自己的是無盡黑闇,倒不如醒著,醒著等,等那個人死而復生,或是等自己死去,與之相會。
「都夠了吧。」梅花林里有個古琴般的嗓音響起,一株古梅旁站著的男子身穿灰色道袍。
楚雲琛將雙劍收負身後,側對著那人低道:「欒識如,你還沒走。」
「這得問你那寶貝徒兒。」欒識如語氣無奈冷淡的抱怨道:「她怪我將浩月劍送還,又告訴你衛璣的死訊,所以將我來時的船給毀了。想當然爾,她也不打算讓我有機會造船離開。這座島只有冬末春初的海流能帶人離開,我要再不走,就得等到明年。我要是走不了,往後只好天天到這兒看你練劍。」
欒識如故意說話刺激他,就賭這人不會殺他出氣,傳說楚雲琛這人走火入魔,所以殺生無數,現在這個人卻和印象有點出入,他不敢說楚雲琛不會再走火入魔,但是觀察方才出劍的情形,心智應該尚未大亂。
兩人就站在樹林間對峙,欒識如抱怨的ㄚ頭穿著一身男裝跑來,遠遠就叫道:「欒識如,你竟然還敢來打攪我師父!」
欒識如眉頭微蹙,表情抽了下,他好歹也是堂堂劍岳南派掌門,這回是因情況特殊,所以他親自下山處理雙劍的事情,一旦有人識出他的來歷,就算南派再低調,哪個不是左一聲欒掌門、右一句欒道長,恭恭敬敬看待的。
偏偏這ㄚ頭沒大沒小,一點都不將他當成前輩,仗著有靠山就囂張了。他要不是不想和毒醫、鄒支天結仇,給自己製造敵人,早就拿拂塵修理她!
「哼,師父,你看他還瞪人呢。」
楚雲琛大掌抓到鄒儷天靈蓋,雖然只是很單純的動作,一點力氣都沒出,但這氣勢卻讓鄒儷立刻噤聲,緊張瞄向他輕喊:「師、師父啊。你,幹嘛呢?」
「讓他走。」
「可是要不是他把浩月劍帶來,說些廢話,你也不至於……」
話說到去年秋天,楚雲琛他們師徒在常陵國和大梁邊界找到了鄒支天和葉逢霖,在那裡有許多難民,有因為戰爭流離失所的,也有因瘟疫被驅逐出境、遠離家鄉的,還有逃兵、罪犯、賤民及奴工。
這些人不被任何國家承認,也失去存在於世間的價值,鄒支天和葉逢霖他們便傾盡財產打造船隻,帶他們前往一個叫三清島的海島。那是葉逢霖從前修行的地方,沒想到楚雲琛也曉得。
葉逢霖將患病的人治好,鄒支天負責分配他們工作,在島上建立新的聚落,待情況都平穩之後,又選出幾人負責掌管不同事宜,三清島對他們而言就是個世外桃源,沒有戰爭和災病。
不習慣群居的,就自個兒到別的地方想法子過生活,這座島雖然山多,但資源不少,自給自足並不困難。
過年的時候,會有負責到海外採買物品的人,他們並不是與外界隔絕而封閉,只是被世人所遺棄。
就在這個年剛過不久,鄒儷在外頭遇見欒識如,後者與島民同行回來,將浩月劍交給楚雲琛,還告訴他關於衛璣的下場。
那天之後楚雲琛像是變了個人,獨自搬到山的另一頭,住在本來築來打獵暫住的小屋裡,不再和他人往來。鄒儷擔心師父,因此心急之下就想把欒識如留下來,逼他改變說詞。
那天欒識如說:「劍在人在。既然雙劍里還有一人在,就將這浩月劍歸你。等你百年之後,我派門徒自會再將它們尋回劍塚,或由你後人傳承。」
楚雲琛聽完氣血大亂,強壓情緒問了衛璣的下場,欒識如半點遲疑都沒有就告訴他衛璣死了。他說:「我去收劍順便收屍時,晉珣抱著一罈骨灰,我見不慣便想搶下,豈料他竟將骨灰吞了,剩餘的撒了一地,他發瘋似的想與我相鬥,我下了迷藥取劍就走。遇上你的徒兒,就搭船過來了。」
欒識如把話說的輕淺,好似這些事他是盡義務,最後看楚雲琛愣在那兒無法接受事實,才又補了句「節哀順便」,不料這一句話將楚雲琛一口血逼出來,嚇得鄒儷將這臭道士轟出門外,請求葉逢霖過來給楚雲琛診治。
葉逢霖來的時候,楚雲琛是維持站姿暈過去的,一雙眼沒有焦聚望向遠方,還得勞煩鄒支天把人扛到床上讓葉逢霖扎針,葉逢霖說楚雲琛這回差點走火入魔,傷是傷著,但沒有性命之虞。隔天楚雲天就不見人影,鄒儷放了馴養的蜜蜂才在山的另一頭找到人。
「師父……」
「他是多的。」楚雲琛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喃:「留下他,我想的人也不在。」
欒識如見狀嘆氣,惹來鄒儷白眼,她走向他擺手像趕狗兒一般催道:「滾滾滾,既然你留著也沒用就滾吧。船的話,倉庫里還有小船,讓人拖到海邊給你就是。快滾吧。哼!」
欒識如看她這樣,內心已是氣急敗壞,表面卻勾起一抹笑,刻意對她講:「鄒姑娘不是希望貧道留下,興許我還能幫點忙,葉先生的醫術我也很有興趣,他這個人對醫術並不藏私,我若是學了也是有好處。左思右想,我還是不走了。就在這兒叨擾一年,想來你姑姑也是歡迎的。」
鄒儷瞪大眼,指著他不敢置通道:「你、你這簡直,賴……無賴啊!」
欒識如揮了揮拂塵,掃下衣袖落雪,噙笑說:「貧道不過是如你所願罷了。這就去向鄒大人請教在那村鎮上居留的規矩,失陪。」
「慢著,你不可以留下來,馬上離開三清島!」鄒儷已經忘了要安慰一下她師父,慌忙跑去攔截那個成天守劍爐的臭道長。
楚雲琛自始至終也沒看過旁人一眼,他眼裡已經看不進任何事物,劍落在地上,他開始行走,往海潮聲去。本來擁有浩月劍的那個人,是他醒來的契機,是他遠行的動機,是他再度擁有喜怒哀樂和一切情緒、願望的原因,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普通的欣賞和喜歡,所以格外珍視,在乎到不敢去爭取、掠奪,只要那個人好好的,那麼他遠遠思念也沒有關係。
那時楚雲琛與其分別,那人眼裡有的是對另一個男人的迷戀和執著,他知道無論自己多委婉表露心意,都只會形成逼迫,而他不忍見到對方為難,所以離開。那時他以為這麼做是對的,還和鄒儷因此起了爭執,現在才曉得,一切都是自身的懦弱所致。
因為愛,所以恐怖。他曾失去過所愛的親人與族人,「失去」的這種恐懼早就根深柢固。現在的他,再也沒有理由擁有這些呼吸、心跳和思想,他願將所有還諸天地,只要讓他到黃泉路上見那人一眼,哪怕遠遠的一眼。
楚雲琛抱著唯一殘存的念頭來到海岸邊,波浪不斷滾著白碎花上沙灘,遠近不一的礁岩就像見證者等他入海,他往海水裡走,每一步都覺得自己離思慕之人越來越近,海水是冰冷刺骨的,但他沒有太多感覺,這還不夠冰冷,也不夠傷人,最好將他的血肉片開來,他想和那人一樣體驗死前痛楚,彷彿這樣就能分擔一些什麼。
水淹至腰際,有個東西被海浪打來,與楚雲琛的身軀碰撞在一起,不遠處有塊浮木,撞著他的東西有點軟,那感覺並不像游魚,一般大魚絕不會游上淺灘。這碰撞勾起楚雲琛一點思緒,海水裡的手反射性將那東西撈住往岸上拖,竟是一個打扮古怪的男人。
楚雲琛把手往男人腹部輕壓,慢慢催了些內力將水逼出來,男人吐了一堆海水和海藻,這人還活著,他的注意力不由得被這身奇裝異服吸引。是什麼國家或民族的服飾,上衣沒有衣襟,兩袖又窄又短,簡單得好像一塊布裁了幾個洞套上,而且胸前還畫了隻鮮黃圓胖的生物,從未見過,而這身褲子材質特別,藍得發黑,腿前卻泛白,摸起來粗糙硬厚,但兩側卻都有開口,好像是衣兜。
男人臉色慘白,因寒冷而抖個不停,楚雲琛望著他,猛然想起很久以前衛璣給他畫過的四格漫畫和一些插圖,那時衛璣說了很多新鮮陌生的事物,這身打扮就像那時所畫的內容。
難道是那世界的人又穿來了?會不會知道關於那人的事?楚雲琛無暇深思,趕緊抱起人用內力護住心脈、保暖,冷若冰霜的臉再一次有了一絲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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