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如琢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這是呂瀾心的地盤,她有點不自在。
但她惦記著小黑的傷勢,沒立即走,就在門口張望。
“我會些縫合術。
”呂瀾心說。
“哦。
”石如琢隨口一應。
“小時候我就給自己縫過,手法還可以,放心,不會讓它受苦。
” 石如琢:“……” 要是今夜之前聽到這話,石如琢未必會信。
呂瀾心這種在博陵橫著走的紈絝,自己給自己縫傷口,怎麼可能。
但今夜之後,石如琢是信的。
瀾宛實在讓人毛骨悚然。
雖說她親眼所見,可並非就能理解。
母女之間為何會這般針鋒相對?莫非呂瀾心不是瀾宛親生的?是仇人的孩子? 石如琢小時候家裡窮得要命,六嫂含辛茹苦地將她和弟弟養大,將能給予最好的一切都給了她。
儘管窮,可六嫂給她的愛一點都不少,想到娘親,石如琢的心內便會油然而生一種溫暖親切之意。
無法想象想方設法摧殘、傷害的母女關係。
小黑也不知道是真的反應遲鈍,還是這會兒受傷沒了力氣,呂瀾心給它縫合的整個過程它都很乖,只是掙扎了一小下,呂瀾心順了它腦袋兩下,它就不動了。
縫合的過程很順利,縫合完之後呂瀾心拿來一封石如琢熟悉的信箋,將信箋卷了起來,首尾黏合,做成一個擴口器,罩在小黑的頭上,正好避開了傷口,也讓小黑無法亂舔到傷口,影響傷口的癒合。
“你好像很了解怎麼照顧貓。
”不說話的話氣氛實在太尷尬,石如琢便隨意問一句。
“我以前有過貓。
”呂瀾心說。
“哦。
” 石如琢沒問,“有過”是什麼意思,但呂瀾心沒往下說,大致能猜到結局。
“一隻小白貓,叫初七。
”呂瀾心此時心情似乎很好,語氣也輕快,“它比這隻蠢貓還粘人。
” “哦。
” 石如琢說了第三個“哦”。
呂瀾心將小黑傷口處理好,披了件衣衫出門,放了一隻鴿子出去,不一會兒回來三位隨從。
石如琢認得,這三人就是當初跟著呂瀾心一起去蒙州的那三人。
“將阿銘的屍首埋了。
”呂瀾心默認片刻,補充道,“埋到千峰山,她最喜歡那兒。
” “喏。
”隨從們領命去了。
. 唐見微收到吳顯容信件之時,正一身的泥水。
她聽聞褚縣之南有一座靈山,靈山上有一種神奇的草藥,可以治療斷骨。
想起她在來齊州之前,王弘闊那斷了腿的兒子走路還走不清楚。
這事兒唐見微一直記在心上,一聽到有可以治療斷腿的神葯,她都要全力搜刮入手,寄回博陵。
這段時日西南連日暴雨,生怕草藥會被泥水沖走,回頭又尋不到了,唐見微便冒雨去找。
童少懸擔心她,便叫上沈繪喻等人,一塊兒跟著去。
找到靈藥之時,雨勢又大了一些,童少懸一直在觀察山體的變化,趕在泥石流可 能爆發之前速速離開。
唐見微雖然被澆成了落湯雞,但靈藥到手,讓她相當滿意,不虛此行啊。
回程之時,信使冒雨而來,將吳顯容的快信送到唐見微的手中。
讀完吳顯容的信,知道瀾氏曾經讓人仿寫她阿耶筆跡,畫簽空白的戶部文書時,唐見微的眉心就像是擰死了一般。
童少懸知道她所想,握住她的手道:“此事還只是猜測,不要因為一個猜測讓自己煩惱。
” 唐見微喉嚨里像是被一坨死面堵著,心上也被一刀刀不留情地揦出一道道血口。
方才在雨中唐見微都覺得渾身熱血怡然自若,而今她換上了王爽的衣服,坐在馬車之內,卻宛若浸在博陵隆冬的冰水之中。
若阿姿這消息是真的,她所想不錯的話,那麼這些日子唐見微掏心掏肺的付出,在那人心裡恐怕就是個笑話,唐見微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
不僅唐見微傻,她阿耶也傻,她們唐家各個都……“會有這種可能嗎?”唐見微問童少懸。
她對自己的判斷力很有自信,可此時她是想要逃避的。
她想要童少懸給她一個答案。
“是王弘闊害死了我阿耶,阿念,你說……會有這種可能嗎?” 唐見微咬著唇,眼睛里倔強的,強忍的眼淚。
她凝視著童少懸,等待她開口,等她給自己一個解脫。
大雨聲不斷,沈繪喻和唐伏從馬車上下來,拉著馬頭,艱難地在暴雨中前進。
遠處山巒尖峰電閃雷鳴,每一次驚天的滾雷都有將山體震裂的力量,震得人心一下下悶痛。
當年王弘闊出任戶部侍郎之時,戶部尚書位置已然空了一段時日,所有戶部相關文書都由王弘闊代為處理。
唐見微記得,那時總有人來她家道賀,說王公馬上要升尚書,而她阿耶自然也要跟著陞官,可喜可賀啊。
她阿耶依舊是一副肅冷的模樣,並不喜歡談論此事,更沒有沾沾自喜之情。
但唐見微是開心的,阿耶熬了這麼多年,終於要追隨他老師的腳步高升啦。
可惜,最後得來的不是高升,而是莫名其妙的死亡。
唐見微知道,她阿耶是被害死的,她阿耶從未貪沒任何軍資。
她阿耶是替罪羊。
那時作為戶部度支司員外郎,阿耶原本是沒有資格畫簽任何物資的去向,可因為戶部尚書位置空缺,情況特殊,他便有了和王弘闊一塊兒畫簽的資格。
若是有人偽造他的簽名,將戶部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他的頭上呢? 那麼阿耶人還未到大獄,還未開審就驟然死亡之事,也就可以說得通了。
有人害怕他說出真相。
只要他“畏罪自盡”,那些偽造畫簽的文書就無人可反駁了。
如此一來,戶部就安全了。
王弘闊就安全了。
唐見微問童少懸:“王弘闊當時是戶部的一把手,出了這個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戶部文書被人偽造一事。
但在我阿耶枉死之後,他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知情不報任由我阿耶扛下戶部所有過責,蒙冤而死。
他沒有開口,一個字都不曾說過。
甚至,這件事可能從一開始就是王弘闊脫責的計謀,是不是?是王弘闊害死我阿耶,對嗎?” 童少懸沒有用言語回答她的問題,但她心疼而不忍的眼神已經給出了答案。
唐見微深呼吸,閉起了眼睛……當初得知阿娘被楊氏一家所害的真相時,唐見微是極度的憤怒,恨不得當場殺死仇人的憤怒。
而此刻,唐見微已經感覺不到憤怒。
她渾身脫力,前所未有的心涼,對人心徹底的絕望。
一陣震耳欲聾的炸裂聲,讓唐見微和童少懸凝重的神情一變,下意識一塊兒往馬車頂上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