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高樓層里的一面牆有整排落地窗,寧迋舒站在某扇窗前往外望,高度恰好看見一顆梅樹的上層花枝,淡粉色花朵在金燦的日光中透出幻麗姿色。再走近窗邊看,桃樹之後的景色是整片凍結的冰原,千萬隻飛禽走獸都在遷徙。
寧迋舒立刻就知道這不是現實,不是他生活的時空,但可能是誰的真實、屬於誰的某個時空跟記憶。身後有東西碰撞的聲音,回頭一望看到有人正將一桌散亂的珠子收回玉盤裡,那人穿著一身月白色古裝衫袍,雖然背對著他,但他能看見那個人的手非常好看,不僅白凈修長,光亮下也透出宛如玉石的光澤。
光暈外的暗處有人開口說話:「又是一場噩夢。」是個少年的聲音,不高不低,很悅耳。
收珠子的人接話:「只要是夢總會醒的。」寧迋舒一聽,這聲音好耳熟,一時想不起來。
少年說:「唉。人類這物種真是複雜又有趣,多變又危險。慾望跟感情,可以創造或毀滅一切。不過多虧如此,我的茶坊能存在這麼久。不如你到時候來我這裡做事怎樣?」
「沒興趣。」男人回話的聲音很冷漠。
「那你對什麼有興趣?那個身為鑰匙,握有一切神秘能量,這顆星所化身的傢伙?」
男人糾正道:「他不是這顆星的化身,只是這顆星做了一個夢,他剛好在夢裡,我也是,我們跟他們都是──浮世如夢。」又有許多大小不一的珠子落進別的玉磐里,聲音嘈雜。
最初說話的少年笑了起來,說:「可是浮世畢竟非夢,你老是跑夢裡找也無法找得到鑰匙。他在這裡的樣子,和在你的現世又不同,就算有鑰匙,說不定也會再冒出一個新的心鎖。」
「那就到時再說。下次,不要再把壞死的星系拿來玩了,寶嘉恩還要來回收的,你再調皮我告訴次主。」
那少年不高興哼了一聲說:「次主是第二個主人,在這裡我說了算啊。我才不怕他。」
男人懶得跟他抬槓,對暗處的少年說:「忙完這次我要休息一甲子,讓他們沒事別來找我。」
「好啦,辛苦你了。最近走私星系跟星球的組織有崛起的驅勢,我看他們有得忙了。寶嘉恩真是寵朋友,都要把你慣壞了,你拿人家那麼多好東西也不回饋一下?」
「哼,你說我學的那些?那也是方便叫我做事,真講起來是我慣壞他們。不用擔心他們,惡徒都丟黑洞里受刑跟資料剖析,再忙也就那樣。」男人撿起一顆黑紫色的珠子放回盤中,念道:「這也沒什麼好玩的,彼此的黑洞還會幹擾。你不如拿死掉的海膽殼玩。」
少年指著寧迋舒所在的方向說:「那兒還掉了一顆。」
「既然看到了你不自己撿?」男人無奈吐氣,邁開步伐走近寧迋舒。
寧迋舒看著一顆藍綠熱的小球滾到下面,乍然發現那是一顆星球,只不過他直覺那顏色是它還活著的樣子,但實際上它已經死亡,現在看到的不過是一種虛影,好像屍體化妝那樣。
珠子被撿起來,寧迋舒看清楚古張男人的模樣暗訝──這是蘭爍!
蘭爍細看指間捏著的珠子說:「跟我待的地方真像。星球真的有自己的意志嗎?」
少年輕撫玉盤裡的珠子,淺笑了聲說:「有吧,不然你住的那顆星又怎麼會像寶嘉恩他們發出求救訊息,請他們去救其他星系跟星球,也許不同星系間的星體還互相認識,是好朋友呢。所以我也才看得到祂做了什麼樣的夢。
這感應就像你們人跟人之間,或人與物之間一樣吧,不是有一見就喜歡,或一見就討厭的情形嗎?同樣是無形的吸引與排斥,宇宙中那些無形能量的作用還能用科學解釋,人身上發生的才是最難解的。想找到鑰匙,你還是不必太急,順其自然吧。也許到時候你感應到鑰匙了,能走上新的未來。」
蘭爍靜默半晌,他說:「也不是非找到不可。遭到背叛那時本也以為自己心死了,不過現在日子過得也算平靜,所以……只是為何是我?如果照你說的,這星球上一花一木、一沙一塵,每個動靜都是祂的生命衍生,為什麼偏偏是我?」
「你這問題像在問太陽為何是太陽,月亮為何是月亮一樣。我也想知道呢。明明你知道謎底,但卻捏著謎底一直追問旁人,在我看來也是挺有趣。」
蘭爍語氣不悅:「我不知道什麼謎底。也許一開始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鑰匙。」
「隨你想吧。」
蘭爍走開了,寧迋舒想喊他,但發不出聲。少年走出暗處,光打亮了少年明媚俊俏的輪廓,少年有一頭紫灰色長發,眼瞳也是紫的,少年走近寧迋舒對他笑說:「你是被縫隙給吸進來的吧?不好意思啊,我這間店就是這點麻煩,任何東西都是活的,而且調皮愛搗蛋。」少年把窗玻璃打開,把他趕到手指上站著催促:「出去吧,跟牠們一起去溫暖的地方好好活著。有緣再見。」
寧迋舒一驚,原來他不是人,是一隻紫灰色的小蝴蝶?
窗子一關上,外面立刻變得一片漆黑,冰原、動物、花樹全都消失不見,有股無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軀殼和精神,尖叫哀號和許多破碎的記憶、光影閃熾全都刺進他腦海里,他奮力振翅也無法擺脫,最後失去形體成了一縷淡煙,恍惚飄蕩在虛空中,無聲沉寂。
他夢見了,不知是誰的噩夢。
***
寧迋舒驀然睜眼,蘭爍的臉近在咫尺,他能嗅到蘭爍身上獨有的幽香,既不甜膩也不媚人,是草木、土壤和花間才有的清幽氣息。
「早。」蘭爍的話音一如往常沒有太多起伏,清淡平和,但聽著讓人感到平靜。他稍微退開來,拿擰好的濕毛巾給寧迋舒擦臉,他說:「剛才喊不醒你,探了下溫度是有點發燒。」
寧迋舒剛想開口說沒事,就感覺喉嚨很癢、很乾燥,哼出口的聲音又澀又啞:「是噢。」
「嗯,本來大家都整裝好,打算吃過早餐準備出發。我讓他們先吃,進來把你喊醒。」
「唔,對不起,麻煩到你們。」寧迋舒想起身,蘭爍抓著他肩臂扶他坐起來,拿濕毛巾給他擦臉、頸子,力道拿捏得恰好,他感受到蘭爍動作是溫柔的,感謝之餘還有點害羞。
「應該是溫差大,帳篷里空氣不太流通,所以你熱壞了。」
寧迋舒這才想到他們之前住蘭爍那兒是夏末,雖然平常也覺得熱,但洗澡后的夏夜都是涼爽的,不開冷氣只搧扇子就很舒服。而且蘭爍住的地方肯定挑過風水,現在下山四處跑,城市氣候更極端,加上疲累、緊張,生病也就不奇怪了。
蘭爍給他擦完臉,端上一碗放涼一些的雞絲粥要他吃點東西再吃藥。外面的人聊天聊得不小聲,鬧哄哄的,帳篷里的他們相對安靜,蘭爍看他燙了舌頭,乾脆把粥接過來一匙一匙吹涼了餵寧迋舒。寧迋舒很不好意思道了歉:「對不起啊,一直麻煩你。之前才說自己優點是健康,結果、唉。」
蘭爍說:「以人類來說你是很健康了,外面的都不是人,不必跟他們比較。」
「噗,你怎麼這樣講。」
「他們本來也不屑人類,不要緊。」
「唉。」
「張嘴。」蘭爍一口一口餵他,盯著寧迋舒有點淡色的唇因為吃的東西而逐漸紅潤,順口一說:「其實你是很健康,就是腦子……」
寧迋舒皺眉歪頭:「腦子怎樣?」
「很正常。」蘭爍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敷衍。
帳篷外,薛晟把竇鵬帶開,小聲問:「竇哥,你不是喜歡小不點嗎?」
竇鵬沒想到這傢伙單刀直入的問出來,瞪他一眼說:「我之前告白啦,然後被拒絕。唉,反正我也想通了,這種事本來就不能勉強。」
「那你還暗戀他三年?怎麼不早告白?」
竇鵬兩臂環胸低頭嘆道:「想說都要世界末日了,結果他都沒發現我喜歡他,有點不甘心吧。其實看他因為我困擾的樣子還蠻有趣的,不過,與其讓他躲我躲得要死,寧可當朋友就好。當朋友的時候互相關懷,好過我追他追得像條狗,他躲我躲得像逃命。理智上知道不可能了,但心情還需要時間調適就是了。怎樣?你怎麼忽然問起這些?我的態度應該沒有太明顯變冷淡吧?」
薛晟眼神複雜看著他說:「早上我看到你跟蘭先生講了些話然後鞠躬,還以為你是被小不點拒絕太難過,轉投蘭先生的懷抱,拜託他跟你交往,不然就是因為要投靠蘭先生所以犧牲自己色相。」
竇鵬呆了三秒,屈起指節往薛晟腦袋上敲了下:「白痴噢!不要自己亂編故事!」
吃飽收好東西的其他人跟鬼圍成一圈,坐等其他人一起出發。劉鈞宏看到薛晟在林子里被竇哥敲腦袋,推了下鏡框問王皓穎說:「阿晟被竇哥揍耶,要不要過去看看?」
王皓穎打開一包零食吃,洋芋片咬得喀喀脆響,他說:「不用啦。你傻哦,就是這種時刻才不能過去,免得掃到颱風尾。肯定是因為我們加入軍方惹惱竇哥,畢竟我們都知道軍方想對竇哥他們殺人滅口啊。潘老闆真不是東西,把員工當棋子用完就丟,而且還想趕盡殺絕。」
梁霈樺撐著下巴加入討論:「唉,真希望老闆不是這種人,但偏偏他是。不然他那麼帥……」
鄭娜娜陰沉著臉插話:「帥又不能當飯吃,就是長得好才越有可能幹壞事。當初拐殺我的壞蛋也是長得很不錯啊。」
對面兩位男士聞言都不知該回什麼話才好,感覺這對姐妹半斤八兩。鄭娜娜自己接著講:「所以我現在對長得太好看的人都沒好感了。金玉其外。」
「敗絮其中啊。」梁霈樺默契接腔,兩姐妹互望一眼,虛握著娜娜的手互望:「真的不能相信太好看的人,嗚嗚。」
劉鈞宏脫口說:「但這裡的沒有一個是長得差的吧?」
薛晟拿手肘撞了下劉鈞宏,後者挑眉睨他說:「我講得沒錯啊。光是蘭先生就幾乎無可挑剔,小不點也只是長得矮,我們兄弟四個也都各有特色啊。」
寧迋舒碰巧出來帳篷聽見關鍵句,喊道:「喂喂,不是我矮,是你們太高好嘛!」
鄭娜娜跟梁霈樺都憋不住笑,掩嘴笑起來,王皓穎附和說:「對啦,現代人營養太好,又講究優生學,多半都會太高。」他們兄弟四個身高都落在一米八左右,梁霈樺也有一米七幾,鄭娜娜身高也和梁霈樺差不多,如果所有夥伴站一排,寧迋舒無疑是最低點。
蘭爍收好帳篷,過來跟他們討論要到移動的地點,要一次性移動這麼多人跟鬼的話,最好選一個「氣」較為凝聚的點,比如景點或交通要道。梁霈樺提議:「那裡不是有個跳烏龜的地方,兩川交匯處,就在出町柳,蘭先生覺得怎樣?」
劉鈞宏立刻提出異議:「萬一過去以後那邊剛好淹大水怎麼辦?」
梁霈樺想了想:「要不然植物園?再不行的話就是更往上有座千年森林,但是越高的地方離我弟弟住的地方就有些遠了。」
其他人對即將前往的地方沒什麼概念,不參與討論,蘭爍同意道:「就植物園吧。」
梁霈樺好奇問:「蘭先生你知道在哪裡?」
蘭爍說:「年初才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