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蘭爍的秘術,一行人幾乎將商場所有可用的東西搬空。薛晟他們上了汽艇跟竇鵬講起之前的經歷,他們冒雨搶購物資,後來收到風聲說竇鵬跟梁霈樺在醫院失蹤,想辦法問遍所有認識的同事朋友都沒問出消息。之後各區發出警報,要民眾別貿然外出,至於災區則有軍警前往救援,但是大雨下不停,整座城市逐漸淹到水裡,於是避難所擠滿了難民,物資分配一時都成問題,遑論喝水,但好在薛晟他們幾個透過一些關係加入特殊徵召,暫時衣食不缺。
之後的日子裡,世界各地天天都傳出災情,地震、水災、火災、風災,一開始還會看到天空飛著無人機具運載物資,也出動無人機械救援,但後來幾乎看不到物資投放,到處都出現打鬥跟糾紛,原本進駐市區管束交通和治安的軍警也失去政府約束,互相爭奪物資。
薛晟說:「我們懷疑竇哥你失蹤跟集團之前鬧的一些事有關,如果想找到你還是得從相關的管道下手。沒想到他們其實已經把你列入通緝抓捕的對象,而且居然還把我們分到西京區避難所,好像以為我們三個絕對不會違反軍法跟背叛集團。哼,那群白痴。」
王皓穎揶揄銀河集團說:「大概是把我們豢養久了,當我們是死物,沒有自我意志也不講道義、沒有感情啦。」
劉鈞宏眼瞳閃著微光,他緊張喊:「竇哥你快告訴蘭先生,軍方派出更多軍力追捕我們,主要道路全都出現軍方管制。」
竇鵬納悶:「吭,怎麼會這樣,這種國難當頭的時候還有空管我們這幾隻小魚?」
劉鈞宏冒了一頭冷汗,兩顆眼珠亂轉,接收著空中的訊息說:「他們說,我們之中有特殊進化的物種,要將我們抓去研究或改造再賣掉。」
劉晟冷下臉:「那群混帳果然不是只賣人類和改造人類,而是連純正的遠古族裔也會出賣。我們這些弱勢族裔跟孤兒們也被當成儲備商品吧,需要的時候利用一下,用完了賣給外星人口販換取其他資源。」
竇鵬把汽艇開到與車子并行,前車窗打開,寧迋舒朝他們喊道:「跟著我們走,蘭先生帶我們甩開軍方的人。」
竇鵬回喊:「你們已經發現軍方擴大規模搜捕?」
鄭娜娜飄出來說:「我感應到的,但這一帶還有術士在搜捕鬼魂,我先躲回霈樺的項鍊里啦。」
寧迋舒問:「你們也有發現?」
劉鈞宏得意喊著:「因為有我啊。蝸牛可以傳遞八公里遠的訊息,我們坤輿族可以感應八十公里範圍所有訊息。活體的礦石收音機啦,環保,高能,哈哈哈。」
寧迋舒也哈哈笑:「都不知道阿宏這麼厲害,這樣不會失眠?」
劉鈞宏說:「我可以把異能關機啊。多虧我預知地震,所以撐了不少天。」
蘭爍關好車窗說:「等安全了再聊吧。」他帶他們繞進古城區,這裡的小巷多,路很迂迴,梁霈樺坐後面有點暈車,她問為什麼要繞進這裡,蘭爍說這一片地域有某流派風水規劃過,藉幾個靈氣匯聚處打亂對方偵查結果。
車駛到某座古城門前,蘭爍再度放下車窗朝竇鵬說:「跟上來。」蘭爍徒手打了一記手印,城門望過去的景像變得模糊,一片霧白,看不透過去會是什麼情況,但蘭爍開了車就進城門裡。
竇鵬沒有猶豫跟上去,薛晟他們幾個不安的閉上眼睛,半晌聽竇鵬喊:「睜開眼啦。你們幾個膽子這麼小?」
劉鈞宏睜開眼感應,驚訝道:「咦,這就到鄰縣啦?穿越?不對,是瞬移?蘭先生是神仙嗎?」王皓穎沉默不語,但看得出他也受到不小的衝擊,薛晟同樣呆住,以前也聽說過遠古族裔有些異能者可以做到讓自己瞬移,但是蘭先生讓他們一群人連同交通工具一塊兒瞬移,怪不得竇哥對蘭先生那樣敬重的態度。
竇鵬跟他們說:「接完你們三個之後,該去找小不點的家人了。霈樺的家人是在國外,等接完大家的親友就能回蘭先生那裡躲避末日衝擊。」
車裡,蘭爍說:「接下來是迋舒的家人,是在這個縣市吧。」
寧迋舒點頭,揪著衣擺邊緣的手搓了搓布料,難掩不安。他遲疑了會兒跟他們講:「其實我跟家裡人關係不好,不知道他們看到我會有什麼反應。」
梁霈樺安慰他說:「別擔心,先找到他們再看情況。誰家裡沒有一點事呢,我們都會陪你的。而且這種時刻說不定能化解一些過去的心結或誤會也不一定啊,你心裡也希望他們平安不是嗎?」
寧迋舒想了想,點頭同意她說的,報了個地址。梁霈樺聞言驚嘆:「哇,你家人住在黃金區中的黃金區耶,你是上流社會貴公子啊?」
「我不是啦。」寧迋舒尷尬扯了下嘴角:「總之我家情況一言難盡。我上頭有哥哥姐姐、爸媽,還有我爺爺及曾祖母。同一區也住了其他親戚。他們……平常表現得很大方熱情、開明有禮,對我也是放任態度。他們對外的說法是放任啦,隨我高興愛怎麼做怎麼過都好,實際上只是不管我而已。」
「唉。」梁霈樺從後座拍拍他的肩表示理解。
傍晚時分,他們抵達寧家所在的別墅社區,這裡沒有淹水的災情,僅是路樹及路燈被颳倒,路況不佳而已。
寧迋舒自國中住校以後就越來越少回家,大學畢業后更是一次都沒回去,時隔多年回到這裡只覺得陌生。他們幾個沿坡道進社區,寧迋舒心中壓抑的心情開始湧現,一想到過去的事他還是想調頭就走,但或許霈樺講得沒錯,說不定他的家人已經變了,又或者是分開得太久,所以他把家人想得太不堪。
一路踩在高級石材砌成的步道,瀏覽周圍名匠打造、維護的庭園造景及大大小小的噴泉、涼亭,雖然在風災肆虐下變得狼藉,但不難看出不久前它的奢華張揚。寧迋舒從包包里拿出門卡鑰匙時,蘭爍跟梁霈樺他們都想到了同一件事,雖然寧迋舒說自己很久沒回家,卻保留著門卡鑰匙,內心應該還是有留戀吧?
寧迋舒沒察覺朋友們關懷的目光,逕自刷了門卡進大樓。眼前有個氣派的會客大廳,沙發、螢幕、水晶燈,由於缺電而一切停擺,包括空調。大廳兩旁都有電梯,寧迋舒說:「電梯不能搭,得走逃生梯,我家住十四樓。」
眾夥伴:「……」
寧迋舒說:「你們不是很自豪體能優於人類?」
王皓穎汗顏:「那也不代表我們很愛運動啊。」
劉鈞宏附和:「就是仗著體能優勢,偷懶的傢伙也不在少數啦。」
竇鵬失笑:「而且對我們天裔族而言用飛的更快。」
鄭娜娜說:「我先飄上去看有沒有人在?」她率先去探查,寧家的人貌似都在屋裡,鄰居跟親戚也都在各自家中。
寧迋舒甩著門卡掃視他們幾個,撇嘴說:「喂,不夠意思啊。好啊我自己一個人上去。」
蘭爍搭他肩說:「我陪你。」
他們兩人爬了十四層樓梯,正是秋老虎發威的時節,大樓里不僅悶,還沒空調,寧迋舒出了一身汗,瀏海都濕透了。蘭爍遞手帕過去,寧迋舒順手拿了道謝,擦完汗發現蘭爍仍然一派清爽乾凈的模樣,臉不紅氣不喘,本來有點羨慕,但想到蘭爍為此付出了什麼代價就把話吞回去了。
「謝謝你的手帕。」
「不客氣。」蘭爍把手帕褶好收著,看寧迋舒過去按門鈴,那身影在深紅色大門前相對有些單薄嬌小,想到不久前青年在車上副駕駛座流露不安的樣子,他有點想過去將人帶走、護在自己羽翼下,但他知道有些事不趁現在面對,會影響一輩子,就跟他一樣。於是他狠下心站在一旁,袖手旁觀。
門鈴上的小燈亮了十秒才有人來應門,出聲的是寧迋舒的母親,她的語氣聽起來很詫異:「咦,寧迋舒?你怎麼回來了?」
寧迋舒握緊兩手拳頭回話:「前陣子你不是要我回來一趟?」
「你還帶人來啊?那是誰?沒有去避難所嗎?我們家現在也是什麼都沒有,水是之前屯下來的,不曉得哪時候能恢復正常。」
「媽,我們來是想──」
婦人自顧自的說:「真的對不起啊,你跟你朋友還是去避難所吧。老實說,因為你太久沒回來,所以你的房間東西全都收拾掉了,現在是給你哥的小孩用。」言下之意是寧迋舒也不必藉著收拾東西的理由回家門了。
「喔。」寧迋舒握緊的拳頭鬆開,臉上浮現自嘲的淡笑。「知道了。」
「還有啊,我聽廣播說避難所有發放物資,你如果去能領得到再打電話給我們報平安吧。家裡你不必太擔心,我們自有打算。你能體諒我們對吧?你爺爺跟曾祖母都不方便活動,唉,那先這樣了?」
寧迋舒對著那塊小螢幕點頭:「你們自己保重,我走了。」
「好啊。」婦人的聲音從焦慮變得有些放鬆跟開心:「你們保重,小心安全。」
寧迋舒轉身順來時的逃生梯走下樓,經過轉角時順手將門卡扔垃圾桶。他不會再回這個家了,僅存的一點舊情和憧憬徹底破滅,什麼都不剩,現在他心情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死寂,這倒也好,不必給蘭先生他們添麻煩,說真的他也鬆了口氣,畢竟要讓夥伴們跟那種家人相處,他覺得自己會對夥伴們很愧疚。
蘭爍默默跟了寧迋舒走了一樓,忽然伸手拉住寧迋舒,他看到寧迋舒回頭時那木然的樣子,無來由的胸口窒悶刺疼,但很快就緩過來,他問:「你還沒說明來意,任憑他們誤會,你不後悔?」
寧迋舒冷著臉扯動嘴角說:「不要浪費時間了。」
「我不想你將來遺憾。如果要了斷,現在就了斷乾凈。」
寧迋舒抬頭,用黯然無光的黑眸盯著他問:「你是故意的?」
蘭爍一手摸上他臉龐嘆氣:「我不希望你後悔,今後要活著,有些東西趁早了結也好。」
蘭爍拉著寧迋舒往回走,後者沒有掙扎,像木偶一樣任由他牽著走,再度回到寧家大門前按下門鈴。這回來應聲的不是剛才寧太太,而是寧迋舒的大姐,她語氣聽得出不耐煩:「不是去避難所嗎?是不是不知道在哪裡?那我發地圖給你,給我你的手機信箱。」
寧迋舒看了眼蘭爍,蘭爍始終緊握他的手,沉穩溫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好像因此平撫了不少,指尖也不發冷了。雖然預見到是怎樣收場,但寧迋舒還是啟齒回說:「姐,我是來接你們……我們全家去蘭先生那裡避難的,這位就是蘭先生。我跟朋友前陣子一直躲在蘭先生家,就在山裡,所以食物跟水都不用擔心,而且蘭先生懂很多可以驅災避凶的方法。」
「吭?」寧大姐在那頭掩不住笑聲,她說:「那真是多謝啊。不過山裡恐怕不適合我們家,家裡有兩個老人呢。沒關係,萬一不行我們還是會去避難所的,你們自己保重。」
蘭爍這時才開口答腔:「我會照顧好寧迋舒。」
寧迋舒沒想到他突然來這麼一句,好在寧家已經切斷通訊,他轉身要下樓,挪眼盯著被蘭爍握牢的手。蘭爍解釋:「慎防你摔跤。」
「我為什麼會摔跤?」
「你精神差。」
「正常的吧。」
「你難過的話就哭吧,我不會看你。」
寧迋舒笑嘆:「有什麼好哭的。我習慣了。只要把『自己』殺死就好了,把身為那個寧家的『我』消除就好。說什麼孩子都是父母身上的一塊肉,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應該是他們最想減掉的贅肉吧。」
蘭爍說:「你就是你,誰也不是誰身上的一塊肉或一部分。」
寧迋舒和他對視良久,最後靦腆的收歛視線微笑說:「有很長一陣子,我天天都在想自己會怎樣死,思考關於死的事情,但也不甘心就這樣死了。因為,最後別人一定都只會同情我的家人,對於我肯定只會認為是我不長進、不孝順、自找的,所以我反而偏要活著。過得有些渾噩,但現在覺得活著真好,蘭先生。」
「嗯。」蘭爍把人拉進懷中擁住,兩人在樓梯間相擁,除了心疼這青年以外好像還有某些部分被觸動了,酸軟無力,但並不討厭。只是他獨活太久,一時也說不上內心騷亂的情緒是什麼,也許只是單純心疼吧。
寧迋舒比蘭爍矮了很多,他整個人都陷在蘭爍的懷裡,嗅到了蘭花的香氣,剛才平靜下來的心情又變得有點鼓譟,像一隻花間翩舞的小粉蝶。回過神來才意識到他也回擁著對方,回想起來他的人生里幾乎沒有跟誰擁抱的經驗,原來這感覺很溫暖,令人貪戀。
只是他也不好意思賴著不動,其他人還在等著,他想離開這懷抱,卻被蘭爍更用力的箍住。蘭爍看懷裡的腦袋鑽來鑽去,不知所措的模樣很逗趣,故意將人扣在臂懷中,果然看到寧迋舒窘著臉抬頭瞪他問:「你幹嘛?我沒事了啦。」
蘭爍淡淡回問:「真的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