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y Gold - 06 (1/2)

蘭爍為鄭娜娜做法,讓她能憑意志自由現身、和他人交談,梁霈樺望著好友感動的哭了一會兒,吃飯時兩個女孩吱吱喳喳聊個沒完,三個男人則一致安靜。晚餐吃的一樣是附近摘採的作物,搭配寧迋舒之前採買的調理包或罐頭,蘭爍一樣只喝了點湯,寧迋舒細嚼慢嚥,竇鵬想挾菜給小不點被婉拒,乾脆反過來遞出碗讓小不點給自己挾菜,梁霈樺他們就邊聊邊看戲。
寧迋舒挾菜給竇鵬,飯後竇鵬跟他去洗碗,竇鵬的手傷還沒好就在一旁擦碗碟放架上瀝水,蘭爍回房間打坐,女孩兒們在客廳聊天。寧迋舒動作迅速,洗完餐具就要走,竇鵬喊他問:「你去哪裡?」
寧迋舒沒說他和蘭先生同一間房,隨口回答:「洗澡啦。」
竇鵬狐疑:「不是剛剛才洗過?」
撈魚后沾了一身泥才洗過澡,寧迋舒也知道這講法沒說服力,但還是撂了爛理由逃跑:「因為我覺得沒洗乾凈啊。」
寧迋舒逃回房間沒看到蘭爍,他睡不著就無聊躺床上發獃,哼了幾首歌,就是不敢想像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吃飽躺下就開始犯睏,他瞇眼瞄到蘭先生從走廊走出來,頎長身影映在隔開他房間跟走廊的霧玻璃上。
蘭爍著一襲白色古裝,微帶濕氣的長發隨意披散,優雅踱回床上盤坐,閉目養神,從頭到尾沒多瞧一眼隔壁青年。寧迋舒透過鏤空的障子拉門望著蘭先生髮愣,片刻后蘭爍出聲問他看什麼,他答:「看你的衣服。」
「以前穿習慣的,有時沐浴后就這麼穿著。」
「蘭先生,外星人朋友不常來訪的話,你一個人這樣是不是很寂寞?」
「習慣了。不寂寞。」
「喔。唉。」
「有心事?」
「就竇大廚啊。」
蘭爍抿笑,幸災樂禍提議:「乾脆接受了試看看?」
「餿主意。我不想跟他試啊。我、我覺得就是朋友,總之無法想像。」
蘭爍睜眼回望隔壁青年,後者不爽道:「你笑什麼啦。」
「我有笑嗎?」蘭爍再次疑惑的摸上自己嘴角。「應該是你真的挺好笑。」
「講什麼風涼話啦。」
「呵呵。」
「真惡劣耶。」
「哈哈。」蘭爍輕笑,兩腳垂在床邊,雙手向後撐,笑看青年發脾氣。半晌笑意漸漸淡去,眼神和心裡都有些迷惘,他很久沒這樣發自內心的笑了,心情挺暢快。
蘭爍說:「你不要不高興。我不是故意說風涼話惹惱你。」
寧迋舒看他確實不像故意,設想著蘭爍的情況,這麼一個時間幾乎停滯的人,因為活得太漫長,看透了世間、天地日月、宇宙的運轉和一些奧秘,反而這人世間最普遍的東西不太能感受到,或忘了自己也有過,像是寂寞、歡笑這類的東西,想到這裡他就不那麼氣蘭爍了。
寧迋舒拉開隔門走過來看蘭爍,好奇問:「你這樣好嗎?一直獨自活著。」
「沒有罣礙也不錯。」
「但是再怎麼說你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老妖精,肯定有寂寞的時候吧。」
「什麼有血有肉。」蘭爍搖頭笑說:「來,證明給你看。」他舉起右手,俐落在左前臂抓了下,動作像撫摸皮膚,但前臂的皮肉卻是如同被刀刃切畫一樣裂開,手指輕撥就能露出裡面的皮肉組織。然而,並沒有像正常人那樣流血。
寧迋舒驚叫:「你做什麼?自殘不可取啊!」他嚇得抓起蘭爍的手想幫他加壓止血,但細看只看見切面滲出星星點點的紅,並沒有流血。
「就算有血肉,也不正常。」蘭爍說完又摸上自己的傷口,讓皮肉黏合,他說:「我可以操控身體的狀態,不會流血出來,如果身體被輾碎,也能迅速的復原。之前所說的,我的時間近乎停滯的意思,是指我的壽命,存在,而不是軀殼。活著,但又不同於一般活體,也許你看來像行屍走肉,但其實也沒這麼糟,和寶嘉恩他們合作阻止一些勾當時挺好用的。」
寧迋舒不敢置信的摸蘭爍的傷口,果然已經恢復原本的樣子,這能力如果也能用在其他人身上的話,感覺就不需要看醫生啦。不過聽起來蘭爍只能控制自己的身體狀態。
蘭爍看他認真研究自己的手,認真得有點傻,噙笑說:「我以前和你有點像,覺得世間感情都是浮光掠影,鏡花水月,等到再也不會輕易為任何事而有情緒起伏,才覺得所謂的明鏡止水有時和一灘死水不過一線之隔。你要是不那麼排斥感情的話,有個對象能試著相處也不壞,當然也不是非得要那位天裔族的不可。同性相戀如今並不那麼驚世駭俗,但以人類的觀點看,也許會想找女性繁衍子嗣,畢竟文明被催毀,也無法靠著科技繁衍同類。就算能靠科技繁衍,也會出問題,很久以前就有過這樣的事,無論是靠科技或是秘術,違反自然的訂製生命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寧迋舒放掉蘭爍的手,他說:「我不會為了繁衍後代就跟誰在一起,也不認為人類這個物種有什麼必要或不必要留下來。一個物種的出現跟消失都是有原因的,之前聽娜娜說遠古族裔不喜歡被稱獸人,我就想過,人類當然是以人的本位思考,遠古族裔也以他們為本位思考,如果能互相接納就好了,如果不能也無法勉強。會認為自己的種族絕對有必要繁衍,其實是有點自大的想法,但也沒什麼錯吧。繁衍跟感情是兩回事,我如果喜歡一個人,絕對不會是因為別的附加理由,而只是因為我喜歡對方。蘭先生,時代不一樣了,不是每個人都把繁衍後代當一種使命。其實我懷疑過你該不會是沒經驗吧。」
蘭爍慵懶眨了下眼:「什麼經驗?」
「感情跟性經驗啊。」
蘭爍淡淡抿了個笑弧:「我像處男?」
寧迋舒自覺說得太過火了,而蘭爍的笑容又太過撩人,他不由得眼神飄開,略微尷尬說:「我哪知道像不像。」
他心臟跳得又急又快,心想蘭爍真是人如其名,玉石一樣的面龐只是浮現淡淡的笑容就那麼絢麗耀眼,比那些明星、名模都還眩目,不愧是活了一千多歲的蘭妖?還是仙人?
蘭爍瞇起的眼因笑意而微彎,他問:「你不想要有自己的房間獨處?」
寧迋舒聳肩:「過去我都是獨居,覺得團體生活這樣也不錯,而且你也就是個睡覺的地方吧。還是說你嫌我吵到你?」
「沒嫌你,只是認為你可能需要隱私。」
「真的沒嫌我?」
蘭爍拍拍一旁空位讓他坐,拉過旁邊的小几倒茶水給他,說是冷泡茶,接著聊:「沒嫌你,對我來說你跟大自然里的草木蟲鳥走獸一樣,不用特別在意,再說你一個普通人,對我來說沒什麼威脅。」
寧迋舒汗顏:「總覺得被鄙視了。你拐個彎說我是花瓶?」
「花瓶里的花。」
「這好不到哪裡去吧。」寧迋舒拍他手臂笑斥,茶有點灑出來。兩人互望一眼,他在蘭爍臉上看到訝異,他自己也沒想到會聊到動手動腳,這麼三八,好像自然就混熟了。
「呃、抹布?紙巾?」
蘭爍看寧迋舒慌忙找東西擦,笑著把人拉回來,說:「你坐著。」他翻手變出一塊抹布把那點茶水擦乾凈,看寧迋舒驚呼,於是又解釋這空間就是他憑精神意志控制的領域,當然能無中生出一些東西,弄塊抹布也沒什麼。
寧迋舒聽完不禁盯著茶壺跟茶杯里的液體問:「所以這茶也是你變的?」
蘭爍輕蹙眉失笑:「怎麼可能,是事先泡好的。」
寧迋舒看他也沒有要練功打坐什麼的,趁機探蘭爍的八卦:「蘭先生你以前就是這樣的人嗎?」
蘭爍收走抹布,重新倒了杯茶水遞過去,再自斟自飲:「這樣的意思是怎樣?」
「就是一灘死水啊。」寧迋舒連忙補充:「你自己說的,不是我說的。」
蘭爍不以為意,靠在一旁枕臂上喝了口茶反問:「那你覺得?」
「雖然你常常臉上掛著笑容,但其實心裡根本沒有任何起伏吧。你假笑跟發自內心笑的樣子真的差很多,假笑的時候真的有點像你自己說的,行屍走肉。看得人心裡發毛。」
「嗯。」蘭爍面無表情聆聽,這話講得不錯,對他來說沒有什麼事值得放心上太久,他像塊石頭,像一陣風,像草木流水,唯獨就是不像人。
寧迋舒又接著自我解析:「但你不這樣的話,活這麼久肯定很難受。而且不管你再怎麼不像人,一開始都還是人,現在也有人性,不然就不會收留我們幾個。是因為活得太久而模糊自己是人的這個自覺,還是有什麼原因才變這樣?」
蘭爍又喝了口茶,追憶道:「經你一提我才想起來,那時候還是普通人的自己,就只是個俗世里的普通人,守著傳統陳舊的觀念,覺得該怎樣就怎樣,娶妻生子,成家立室。」
寧迋舒呆了三秒,詫異怪叫:「噫、咦,你娶妻生子啦?還以為你是老處……咳、哈哈,你繼續。」
蘭爍微笑:「古早時候人們沒什麼公共衛生觀念,醫療發展有限,少有人活到七老八十的,所以做什麼事都很早。」
「噢。那是怎麼變蘭花妖、仙的?」寧迋舒抿笑裝無辜。
「你究竟多希望我是妖?」蘭爍淡笑睨他,接著道:「我死過一次。妻子和朋友聯手葯暈了我,將我埋到山谷里,但是沒有埋很深,死了段時間之後魂魄就在虛空中飄蕩,不知不覺去到了一個地方。」
「陰曹地府?外太空?」
蘭爍搖頭,難得有間聊往事的對象,他帶著愉悅笑意一臉神秘的低語:「是去了一個時空幾乎失去意義的地方。」
「吭?」
「就是夢和現實的模糊地帶──混沌。」
寧迋舒一臉茫然,接下來聽到的東西都不難理解,卻難以消化。蘭爍告訴他,混沌里有個遠古神靈開闢了一片清明境界,那神靈以自身的核變化出一間茶坊,靠撿拾過客們剝離、遺落或賣給他們的精神碎片來維持茶坊。精神碎片,就是雜夢或不要的記憶、稍縱即逝的雜念,總之是那一類的東西,也有客人買夢或孕育自己的願夢。買夢是撿現成的,孕育願夢就是客製化。不管最後那些夢有無實現,都可能對現實生活帶來一點影響。
至於交易的報酬依店主心情而定,誰都可能走進這間茶坊,但不是每位來客都知道自己置身何處,所以只有意識到它存在的人能夠窺見不一樣的事物,或趁這機緣改寫自己的命運。
核,就是每個有心識的個體的精神世界,是自我最原始真實的面貌。一般的核是變化出自己心識中某種面貌,也難以讓其他的核常駐。但茶坊主人的核卻相反,能映照出客人們的核,照出他們以為的景像。
也因此鄰桌客人看起來像人,說不定是其他物種變化出來的,只有道行高的能看出道行低的對象是什麼原形,跟高維度看透低維度事物的道理相近。
蘭爍強調:「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如果有太多其他人來去或進駐,是會受到影響甚至損害的,就算這種房間的陣法能開闢自己的小世界,但也還不等同於核,所以才有辦法做到授權及傳承。那位茶坊主人能接納這麼多過客的情況卻跟我們都相反,因為他得靠那些精神碎片維持自身。」
寧迋舒不解:「那我在你房間睡覺,對你有影響嗎?」
「你那隔間是另外闢出來的虛影,要說影響不是沒有,你知道你會打呼嗎?」
「呃……對不起。」冷不防中箭,青年反省之餘忍不住想辯解:「最近比較累。」
「算了,也不是很大聲。」
「哈,不過照你這樣講我不就是住進你心裡?」
「……」蘭爍微微挑眉。
「我覺得怪怪的。」寧迋舒說完自己都有些尷尬。
蘭爍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你為什麼不自己獨立一個房間?」
「不要吧。」
「為什麼?你怕黑,怕暗?」
「你怎麼知道?」
蘭爍故意逗他說:「你都住到我心裡,我還能不察覺你這點心理狀態?」
寧迋舒緊張問:「這麼說你能窺看我心裡想什麼?」
「別怕,這種事沒那麼容易,就算能辦到我也不會做。誰要為了看你腦子裡沒營養的東西耗盡精神啊,別傻了。」
「那就好。」寧迋舒鬆了口氣拍胸,恍然大悟說:「所以你在茶坊做了交易就活過來了?」
蘭爍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輕蹙眉心說:「嗯。就是這樣。而且店主是個鬼靈精怪的傢伙,請我喝的是杯苦茶。」
「哈哈哈哈,那是惡作劇嘛。」寧迋舒笑得往後仰,拍著大腿幸災樂禍。
「就是啊。」蘭爍苦笑,描述起當時的情況。茶坊主人介紹了額外業務,說他們店可以買夢、斬夢、孕夢,買夢就像大富翁里的機會和命運,但可能性更多,斬夢通常是斬噩夢,斷絕孽緣,孕夢是創作自己期望的可能未來。
蘭爍抿笑說:「被妻子和摯友背叛跟殺害以後,我變得多疑,誰也不信。茶坊的主人說什麼樣的願夢都可以許,做夢又不花錢,難的是結果,不是每個願夢都能結果。我當時哀莫心死,也有些怨憤跟不甘心,所以我想要隨心所欲活著。生生死死和輪迴都只是把許多事反覆經歷,我覺得沒意思,也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如果能自在活著,笑看那些害過我的人活受罪也是不錯。再來是,我打從一開始就質疑這樣的願望不太可能實現,所以……沒想到茶坊的主人卻說這反而容易,問我喜不喜歡蘭花。君子如蘭,我自然喜歡。」
「然後你就變成蘭花妖、咳,蘭花仙?」寧迋舒猜中了後續。
「嗯,他以秘術保存我的軀殼,用蘭花養我的魂魄,脫離輪迴這條道。復生之時,我就是現在這樣的我。」
寧迋舒舉手:「那個,雖然我生物沒有學得特別好,不過蘭花怎麼養魂魄啊?超不科學好嘛!」
蘭爍提起茶壺問:「還要不要茶?」
「我還沒喝完,喝多了跑廁所,先回答我吧。」
「蘭花是媒介。」蘭爍思索了會兒說:「這還得從蘭花和真菌的關係講起,它們透過真菌獲得養分或是傳遞訊息。真菌絲遍佈森林,蘭花的種子不會被真菌分解,所以能藉真菌做很多事,而真菌又依靠著樹林,整個森林是個有機體,也是世界、宇宙的縮影。看似無關的事物,不經意的全都聯繫在一起。我循著這道理吸收靈氣修鍊,慢慢也瞭解這世間的事理,於是往事隨風,浮念沉澱,成了你口中的老古董。」
寧迋舒把茶喝乾,問:「那你放下了嗎?還是覺得人心不古,以前比較好,不然也不會搞到末日?」
「人心不古?呵,在我看來人心從來都是一樣,有光明也有黑暗,沒有什麼古今之別。現在的我雖然並不糾結生死,也沒有不甘心的事或罣礙,但是當年在那間茶坊許下的願夢隨著時空流轉而變質,更像是一種……」
「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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