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爍帶他們走到一樓屋內的走廊深處,有道看起來頗厚重的木製拉門,門上有一塊銀亮帶弧度的金屬蓋,掀開來是塊黑色感應板,旁邊牆面掛著一本像日曆的簿子,巴掌大小。門沒鎖,蘭爍直接拉開那道木門,裡面是間鋪滿榻榻米的小房間,除了壁櫥跟上面的掛燈,另一側的紙門滑開就是臨院的走廊,走廊上有透明門牆。
竇鵬疑問:「你不是要我們三人一鬼擠一間吧?」
蘭爍耐心道:「當然不是,只是讓你們看一下這空間。這房間佈展過陣法。」
「噗。」寧迋舒笑出聲,他到現在還是覺得修真什麼的都是小說、電視電影里才出現的東西,這一笑遭到他們投來注目,尷尬點了下頭:「抱歉,咳,你繼續。」
蘭爍解釋道,如果想在陣里開闢自己所屬的領域,在進入範圍時設下一道咒語,講出來或是默念都可以,進到門裡自然會出現適合自己的空間,其他人就算念出咒語也進不去相同的地方,除非有該領域的主人帶領,因此不會有冒犯隱私的問題。當然,要是自己在專屬的領域遇到危險就很難有外力相助,所以還有將進出的咒語授權、傳承的辦法。
梁霈樺立刻就問了:「什麼辦法?」
蘭爍說:「兩者很相似,就是取得信物。授權者將一件信物交給另一個人,傳承的話,接受傳承者也要提供一件信物交換,那件信物被原主人擺在該領域達到自己訂下的時效就能完成傳承。」
竇鵬抱胸嗤笑:「卧靠,魔術都沒這麼神奇,什麼黑科技啊。那我請教一下,這旁邊的簿子做什麼用的?還有,這種陣法可靠嗎?」
蘭爍耐著性子把門關上,念著「箱庭」兩字把門打開,給他們展示新空間的同時解釋說:「不必擔心,我住的地方也是這裡。空間堆疊也是有限度,只不過這限度相當大,每個新的空間就好像這一疊紙里的其中一頁。」
蘭爍拍了拍牆上掛的簿子說:「這只是個備忘錄,寫什麼都沒關係,寫上自己的咒語也可以,只有寫的人自己看得到,當然如果是想留言給別人,那就是授權者才看得見。除非有能力窺探陣法的原貌,用比較好理解的講法就是駭客。
這是我另一個工作室,有許多微型山水、自然景觀,裡面的生物都是受到其他地區陣法籠罩的。牠們部分能敏銳感知到該往哪裡逃難、求生,憑自身的意志與本能移動。那些陣不是人為,而是天然形成,也就是所謂的風水寶穴,有的不會輕易被天災毀壞。這房間的設置是方便觀察研究。」
房間里好像擺了座巨大多寶格,只不過它不必展開就有非常多鏤空或方便觀看的隔間,其中也有不少玉石或玻璃材質的隔間形成水缸,裡面能看見手指大小的鯨豚家族在游泳,上面浮雕的抽屜有群海鳥飛進一團棉花糖般的霧裡,下一刻就出現在那片縮小的海面趁著鯨魚覓食在捉魚吃。
牆面也有許多木櫃,把抽屜拉出來就能看見一大片草原生態景觀,寧迋舒好奇抽出一格,溢出的寒氣弄得他手臂起了些雞皮疙瘩,是極地氣候,乍看之下什麼都沒有,刺骨寒風還越刮越厲害,害他扭頭打了個噴嚏,趕緊關好抽屜退開。
蘭爍靠在門邊等他們欣賞個夠,寧迋舒驀地轉頭說:「好像諾亞方舟。」
蘭爍抿了淺弧,淡淡笑容顯得神秘。半晌他才講:「確實很像,不同的是這裡並不算那類的收容所,庇護範圍有限,主要是觀測點,但也能在一定限度內做出影響,就像那些微型景觀讓你們感受到風和水、冷與熱一樣,也能從這裡投入一些變因。好了,先出來吧。該你們開闢自己的地方。」
三人一鬼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竇鵬倒是又想到其他問題,他說:「既然你這個陣就能解決那麼多問題,怎麼還有個二樓,樓上都是幹嘛用的?」
蘭爍理所當然答道:「堆放雜物的倉庫。」
竇鵬不滿意這回答,他的不安都展露在多疑上面:「哦,是嗎?我覺得蓋個二樓多此一舉,浪費空間。」
蘭爍笑了下:「我這麼說吧。只有活物能在這個陣里開闢自己的領域。而且是有一定智力的活物。以你們目前沒有任何鍛鍊的情況下,最多也就開闢出一個能安心休息的房間吧。這個陣里開闢的空間就是以心識所具體變化出來的樣子,簡稱為核,那是任何有心有情之物最原本的存在。」
寧迋舒有預感,蘭爍又要開始長篇唬攏了。果真不錯,蘭爍眼尾笑睞他一眼,不留給他插話的間隙就說:「核,在修鍊者之間也稱作小天地。最常有的展現就是你們的夢境,一般來說無法將夢境具體變成現實,但就我們修鍊者而言,透過漫長的鍛鍊能操控自己的夢境,並將它展現在現實里,或是將現實的事物拉扯進小天地之中。」
「蘭先生你這個解釋以後再……」寧迋舒忍不住插話想喊停,他腦袋好暈啊。梁霈華跟竇鵬則是努力想聽懂卻呈現痴獃狀。
蘭爍維持平穩語速轟炸他們:「簡單說就是將你們的想像力真實的創作出某些東西或空間。這也是為什麼過去曾聽聞有人能以意志催眠、甚至殺害其他的生物,都是將精神意識化作具體的利器或工具,在這陣里的咒語也是工具,作為進出的鑰匙,授權就是多打一把副鑰匙,傳承則是將主要的鑰匙交給他人。」
「蘭先生你先停一停。」寧迋舒氣勢微弱的喊停。
蘭爍對方才就一直提問題質疑的竇鵬比了個請的手勢:「好了,請天裔族這位竇先生嘗試一下就知道了。你對這道出入口喊出咒語,默念也可以,同時冥想你想安心待著的空間。」
竇鵬回過神睨了蘭爍一眼,站到門前捏了捏拳頭,吸氣大喊:「以食為天!」
梁霈樺被那大嗓門吵得摀耳瞇眼,鄭娜娜咯咯笑,寧迋舒撫額認為大廚胡鬧也要看情況。竇大廚自己打開門,裡面是一艘漂浮在空中的餐船,就是平常在市區偶爾會看到路旁、空中飛來飛去賣小吃雜貨的小船,只不過這船不是需要能源動力的船型,是最古樸的木造船,它停靠在懸崖峭壁上的一個山洞裡,門口離山洞有一公尺距離,下面是雲海。
竇鵬覺得尚可,跟寧迋舒說:「睡袋跟救難包我一併拿進去。」
寧迋舒擺手:「給你,直接給你吧。」
蘭爍逐一提醒隔天起來勞作的時間,讓他們都先進自己房間休息。梁霈樺將咒語默念在心裡,進到滿是鮮花和附帶噴泉的夢幻房間里,鄭娜娜則念了一串似乎是某動畫角色的魔法咒語,飄進她創造的閣樓房間,最後輪到寧迋舒。
「該你了。」蘭爍一樣做了個請的手勢。
寧迋舒從剛才就一直不安糾結,最後認為還是牢牢巴住蘭爍這金大腿最安全,於是他說:「我想跟你住同一個房間,你可不可以授權我啊?」
蘭爍微愣,顯然對此感到意外,他想了下說:「嗯,未嘗不可。我也好奇那次的葯對你有沒有起什麼作用。」他伸手給了個眼色,寧迋舒會意過來搭上他的手,他握住青年的手說:「記好了,我的房間咒語是……蘭爍。」
寧迋舒挑眉看他,蘭爍笑了下告訴他說:「這就是我房間的咒語,也是鑰匙。」
寧迋舒忍不住提醒他:「蘭先生,帳號密碼最好不要一樣才不會被盜啊。」
蘭爍:「……」
蘭爍拉著寧迋舒開門進房間,是個寬敞雅緻的空間,周圍素色簾幕高高低低的捲掛著,上面有潑墨山水,層疊的窗帘透光讓那些山水透出空靈意境,中央有張款式簡單俐落的架子床,沒有繁複華麗的雕花,床圍和邊緣都是簡單的木條或木格子,兩旁立了燈柱,床上擺了幾顆灰紫色抱枕。
蘭爍讓他脫了鞋襪走上台階,指著一面鏤刻麻葉紋的木拉門說:「那隔間給你住。先去洗澡洗乾凈。」
進門旁邊的小走廊通往浴室,寧迋舒的房間就在蘭爍隔壁間,看起來空蕩蕩的,只有光亮平滑的木地板。他拿了盥洗用具回房洗澡,喊通關咒語時總有點彆扭跟不好意思。洗澡完他看自己房間多了張厚床墊,床單、枕被全都備齊了,旁邊有同樣的燈柱,他穿居家服坐到床邊,躺下之後笑了起來,朝拉門旁的男人表達謝意:「謝謝你啊。這床很舒服,軟硬剛好。」
「就是個睡覺休息的地方,所以只有床,你不覺得簡陋就好。」
寧迋舒擺手笑應:「噯呀你客氣了。本來想說你就算叫我們在屋外自己搭帳篷我們就該偷笑了,沒想到願意收留我們。謝謝你啦。」
蘭爍看他一直道謝,忍不住提醒:「不必這麼謝我。我只是因為想觀察你,順便收留他們。不過對他們也不是沒有好奇。而且我不也說了,這裡缺人手,你們來正好。」
寧迋舒認為蘭爍是客氣了,換作是他也不可能「順便」因為誰而收留其他陌生人跟陌生鬼的。他從床緣站起來,被蘭爍看得有點不好意思,這裡就他們兩個獨處,他發現蘭爍真是高大,頭髮真是長,一張臉也是越瞧就越覺得耐看順眼,害他一時不知道眼睛該看哪裡。
「過來一下。」蘭爍看他試坐、試躺完床了,喊他過來,拉他手輕捏手腕。
寧迋舒心悸了下,瞄他一眼問:「你會把脈?」
「嗯。」蘭爍應完這聲,朝他的麵攤開掌心,隔空挪動手掌,好像在感應什麼。
「你的手有海關那種驗身功能?」
「當作是吧。」蘭爍的掌心將青年身前身後都掃過一遍,接著輕捧起寧迋舒的臉指示:「張嘴。」
「啊。」寧迋舒就當自己在做身體檢查,張口看天花板的屋樑。
「嗯。」蘭爍又稍微張開青年的眼皮瞧了瞧,青年問什麼毛病,他答:「沒毛病。好像什麼都沒有過。」
寧迋舒樂了,插腰哈哈笑:「我就說吧,我最大的特長就是身體健康。」
蘭爍不怎麼信,思忖說:「應該是那個葯太不純了。又或者你們老闆買到假貨。」
「呿,反正都不重要啦,都要世界末日了。」
「不算世界末日。」蘭爍糾正說:「說起來祂也不想這樣,不過祂快撐不住了,這只是為了自救而已,想減少的就只有自作聰明的那些生靈而已。」
寧迋舒已經有點能捕捉到這傢伙的思路了:「祂是指這顆星球?」
「對。」
「所以這個末日是針對人類?」
「針對的是自作聰明的那些傢伙。」
「那其他無辜的生物怎麼辦?」
蘭爍輕嘆:「這就像生病治療一樣,殺死不好的東西,同時也會多少損害部分好的。」
寧迋舒望著蘭爍平淡無波的樣子,有點疏離、神秘、冷漠,卻又似曾相識,他發現這感覺就如同面對一尊神像,活太久的妖孽都這樣嗎?他忍不住問:「你到底幾歲?」
蘭爍聞言淺笑,垂眼想了想:「自從活超過兩百年以後就懶得算歲數,通常是為了天文數術才做計算的。粗略來說,應該也有一千多年吧。」
寧迋舒呆掉,儘管隱約有預感,但聽蘭爍親口講還是感到不可思議。蘭爍喊他兩聲,取笑他反應誇張,他看了看蘭爍這年輕俊美的皮相脫口說:「活化石也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物種,但你這是個體存在,應該算是活的歷史文物,活古董?」
蘭爍扯了下嘴角,那抹笑充滿苦澀和無奈,他轉身走掉。寧迋舒望著他背影聽見喃喃低語:「不是我自己想活這麼久的。」
寧迋舒雖然跟上那人腳步離開房間,但也沒追問下去,他猜想蘭爍大概也有自己的困擾。只要活著就多少會遇到麻煩和不開心的事,蘭爍肯定也不例外。
***
蘭爍走到屋外某塊田地採收紅豆,拿了古早農具進行脫穀,寧迋舒沒看過簸箕那些東西,站在一旁好奇看蘭爍作業,蘭爍反覆篩出紅豆之後問他要不要試試,他點頭接過比較小的農具,聽從指示一邊篩豆子一邊將比較輕的豆莢雜屑吹走。
紅豆種得不多,但收成不錯,蘭爍看寧迋舒忙出一頭汗拿了手帕遞過去,寧迋舒謝了句問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兩人又一起去採落花生。寧迋舒喜歡吃花生,但也只從網路跟書里知道一些相關圖文,自己採花生還是頭一回,把花生連殼從土裡抽拔出來時覺得很新鮮有趣。
寧迋舒抓著一把帶土的花生,興奮喊:「蘭先生你看你看!」
這種事對蘭爍來說不過是最平淡的日常,會栽種這些也就是無聊打發時間,有時收成了也不見得會想採收,但是看見寧迋舒那張巴掌臉浮現欣喜笑容,好像整個人都閃爍光采,不自覺也翹了嘴角。
「自給自足,蠻不賴的。還有嗎?」寧迋舒體驗得意猶未盡。
蘭爍說:「還有其他豆子、地瓜,附近有片林子有栗子可以撿,不過要戴手套。晚點可以拿來炊雜糧飯。」
「太好了!」
寧迋舒跟著蘭爍在田地里忙東忙西,進林子撿栗子,傍晚時在屋裡的地爐升火炊飯。寧迋舒幫忙洗米做飯,蘭爍拿先前收的幾樣菜葉加上雞肉燉了鍋湯,兩人圍坐在地爐旁一時無話。
寧迋舒打破沉默聊道:「中午他們應該都是吃罐頭食品,不知道會不會過來吃晚飯。」
蘭爍說:「肚子餓就會出現了。」
「蘭先生。」
「嗯?」男人盯著火侯,淡淡應了聲。
「你跟人類一樣也需要吃喝拉撒?」
「也要,但不是每天。」他知道寧迋舒好奇什麼,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好說的秘密,接著講:「我的時間幾乎停止了。實際上也不算停止,而是延滯。所以你講得也不錯,有些觀感是太陳舊,老古董吧。你方才做的每件事都體會得到新鮮快樂,對我來說一點也不算什麼新奇的事。」
「可是你剛才笑了啊。」
蘭爍狐疑摸上嘴角:「有嗎?」
「有啊。」
「應該是覺得你的樣子好笑吧。」
「呃。」寧迋舒皺眉,納悶嘀咕:「哪有好笑。哼。」
過沒多久梁霈樺和竇鵬先後出現,各自找位置坐下,燉的雞湯里放了不少蔥、薑,蘭爍拿出一些麵線讓他們想吃的自己加進去煮,寧迋舒得意跟他們說了飯菜有哪些是他有幫忙的部分。梁霈樺深吸一口氣,不吝誇讚:「哇,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竇鵬默默丟了麵線進去煮,連同梁霈樺的部分一起,寧迋舒喊:「那我先開動啦。」
蘭爍也拿起餐具道:「我要開動了。」
寧迋舒喝了口湯,心滿意足吁了口氣,吃著香嫩的雞肉,一句話都不願多說緊接著把麵線吹涼吃掉,隔壁竇鵬和對面梁霈樺也撈了煮好的麵線跟湯料吃。梁霈樺吃得全身暖呼呼,竇鵬表情也緩和許多,不再那麼緊繃和帶刺了。寧迋舒問:「好吃嗎?還有地瓜跟炊飯,然後這個是蘭先生炒過芝麻做的涼拌菜,白的那是山藥不是白蘿蔔,這小碟是醃紫蘇。」
寧迋舒還沒講完就看到梁霈樺吸了吸鼻子開始掉淚,竇鵬忽然抬眼看蘭爍,寧迋舒誤會他們不吃鳥類而緊張解釋:「剛好有雞肉就煮了,你們該不會不吃鳥類吧?是我說想吃雞的,蘭先生不是故意──」
「謝謝。」竇鵬突然向蘭爍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