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鵬拿出手機,藉其轉移對災變的本能恐懼,看了一會兒他說:「網路訊息不太穩。」
梁霈樺也拿手機檢查:「我的也沒訊號。」
寧迋舒的手機八成也差不多,都是之前親友瘋傳的災情訊息,沒有更新,信號剩一格。梁和鄭問他們要去哪裡,寧迋舒說要去山上,竇鵬提了意見說:「山裡也不安全吧,萬一土石崩落、土石流什麼的。」
寧迋舒安撫他們說:「沒問題啦,我要去的地方是蘭爍那裡,我想他既然知道末日來臨,應該有應對辦法吧。」
竇鵬質疑:「你說那個恐怖份子?他看到我跟霈樺還不宰了我們?」
寧迋舒瞄他一眼,汗顏笑說:「不至於吧,他看起來也沒有很仇視你們遠古族裔,是因為潘慧星先對他出手,他才砸店的。而且──」
竇鵬舉起包滿繃帶的左手說:「託他的福我手上的傷還沒好,霈樺的傷也是。」
梁霈樺卻附和寧迋舒的決定,她說:「我認為應該去看看。那時我在隱藏樓層之所以受傷,不是因為那個人先動手,而是因為潘慧星抓了我跟其他人當擋箭牌。最該死就是潘慧星。外星人有壞的,遠古族裔也不全都是值得信賴的夥伴。大廚你彆氣啦,我們受傷也是活該,畢竟在這之前我們的確都是一夥啊。」
寧迋舒把他們兩個的爭論當廣播聽,憑印象往蘭爍的住處行駛,本以為都市災情嚴重,沒想到郊區同樣狼藉,建築越來越少,淹水的地方更明顯,渾濁泥沙水到處都是,不少坡地連樹都是被大風連根拔起,有些路面遭石頭砸毀、堵住,好在他們的車能飛行,而且還能開啟防護罩,不過如果落石過大恐怕也是擋不住。
「娜娜?」寧迋舒喊她,這才從照後鏡瞥見一個灰白影子冉冉飄出。
鄭娜娜說:「剛才在市區感應到不好的氣氛,到處都有在撈亡魂的,所以我躲起來了。」
寧迋舒瞭然,把鄭娜娜的情況轉敘給梁霈樺知道。梁霈樺把項鍊從衣里拉出來,有個紫水晶墜子,她問娜娜能不能躲進水晶墜子里,鄭娜娜試過發現可行,就乾脆躲進水晶里休息了。
車飛行半小時進入郊區,又過了一小時才脫離災區來到暫時無風無雨的山林,路上有零星落石,天空多雲,但不到昏天暗地的程度。寧迋舒有點激動,他安撫他們說快到蘭先生家了,只不過路跟他印象里的好像有些不同,車開了大半天確定是迷路,能源不足的情況下他們只能把車停在附近路旁,兩個男人紮營準備先外宿,再將預先備好的糧食拿出來裹腹。
趁傍晚天沒暗下來,梁霈樺先進帳篷擦澡,竇鵬準備晚餐,寧迋舒去給鄭娜娜點蠟燭。鄭娜娜跟他說:「寧先生,我感覺這座山很微妙,今天迷路是因為山在搗蛋,以前活著我感應不那麼強,不過現在當鬼了多少能察覺一點古怪。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明天我帶路吧。」
寧迋舒狐疑:「可以嗎?你不是說很多勾魂的,你還是躲霈樺的水晶項鍊里比較安全吧。」
女鬼搖頭:「那些好像沒有出現在這山裡,山下還有一些,可是進到山裡就感應不到了,我想應該是安全的。我覺得有誰發出信號在等我們、應該說是等寧先生你過去,所以明天請讓我帶路吧。」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這一晚他們吃著儲備糧食,聊了會兒天就睡覺。梁霈樺很不好意思,她因為手傷沒能幫忙,竇鵬同樣手受傷卻還是做了不少粗活。寧迋舒叫竇鵬別逞強,硬是把粗重的活都攬了,包括最後收拾帳篷、熄滅篝火,開車上路的也是他。
在娜娜帶領下,隔天中午他們終於看到山上有一大片莊稼,還有寧迋舒待過的溫室,當然還有蘭先生的屋舍。
他們把車停路邊,寧迋舒背好東西就跑去屋前敲門,大喊:「蘭先生,請問有人在嗎?」
敲了幾下門,也沒有門鈴可以按,繞到旁邊架高的走廊看也看不清屋內狀況,梁霈樺在正門那裡喊他過去,說門沒鎖,門一開就有很濃的植物香氣飄出來。寧迋舒看了看他們兩個都頗忌憚,不敢往裡走,索性自己領頭:「蘭先生?你在家嗎?我是寧迋舒。」
屋裡到處都養著花草植物,還有許多像是中藥店裡會放的那種葯櫃,還活著的花草非常茂盛,吊在窗檯的植物都快變成花草窗帘了。寧迋舒不敢四處亂走,進了玄關以後只敢在客廳邊緣喊幾聲,安靜許久以後他轉頭望著門口兩人苦笑。
「寧迋舒?」
「我在!」寧迋舒看見裡面走道有個人慵懶走出來。
蘭爍穿著亞麻短袖白襯衫和較寬鬆的深藍長褲赤腳走出來,過腰的長發隨意披散,舉止愜意的將長發往額后梳抹,踱到客廳中央跟他們說:「玄關旁邊拉門裡有置鞋架跟拖鞋,需要就換上吧。」
梁霈樺一臉興奮進了玄關,小聲跟寧迋舒說:「之前看還不覺得,現在看覺得他帥爆了。」
寧迋舒一臉莫名,心想跟他講幹什麼?下一秒就聽她補了句:「而且他好高哦。看得出身材有在練吧?」
「不好意思噢我就是矮。」
竇鵬還立在門外保持戒備,寧迋舒回望一眼無奈失笑,找了雙拖鞋遞到門邊跟他說:「換上吧。有我在,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傷,相信我啦,蘭先生不是那種會胡亂打殺的人。」
竇鵬撇嘴嗤笑了下,脫掉靴子換拖鞋,妥協道:「我不是怕他,是不能太隨便相信別人。我怕你被他騙。」
「他不會騙我。」
「你怎麼知道?」
「直覺吧。」寧迋舒咧嘴笑,露出白亮牙齒:「就像我相信你還有阿樺一樣啊。」
梁霈樺回頭糾正:「喂喂,叫什麼阿樺,越來越那個了。我叫sheryl啦。」梁霈樺小聲強調,而鄭娜娜聽好朋友發花痴也好奇飄出來張望。
蘭爍站在客廳里等他們進屋,等他們都站成了一列,一個一個打照面,並報上姓名:「我叫蘭爍,想必你們聽寧迋舒講過了。」
「竇鵬。」大廚雖然還沒放下戒心,但也大方報上名字。
「我是梁霈樺,你也可以叫我sheryl.」她用沒受傷的手撥了撥微捲的淺棕色短髮。
寧迋舒對上蘭爍清雅澈亮的目光,挑了下眉:「我就不必說了吧。」
蘭爍勾了嘴角淡笑,最後視線落在青年旁邊的虛空處,問:「這位姑娘呢?」
所有人跟鬼都詫異,鄭娜娜疑問:「您看得到我嗎?我是鄭娜娜。」
蘭爍頷首,歛起初時的間散慵懶,端雅客氣道:「一路辛苦了。先坐,我去煮茶。」
寧迋舒跟梁霈樺點頭致謝,竇鵬沒動作卻也客氣道了聲謝,一行各自在客廳找位置坐。這客廳里擺的是一組木造椅,一張三人長椅、兩張單椅,縱橫交織的木質椅面保留了些柔韌彈性,坐著不那麼冷硬,就是竇鵬那樣健壯的大男人也在木椅上感到寧和安心的氣息,他們緊繃的精神狀態逐漸獲得平撫和放鬆,一時間誰也沒吭聲。
鄭娜娜飄到臨院的走廊間,曬了會兒不那麼亮的日光后回來,寧迋舒說:「我知道這麼講很怪,不過娜娜的臉色看起來好很多。」
梁霈樺聞言替朋友高興:「是嗎?娜娜你覺得這裡舒服嗎?」她對著某個方向,娜娜飄到她所看的方向微笑點頭。
寧迋舒轉達:「她說這裡的氣場讓她感覺平靜。黑眼圈都淡了不少。」
蘭爍端出一組茶具跟保溫壺接腔說:「屋裡有聚靈陣,無論修什麼法門都能藉這個陣獲得平靜跟休養。如果要養她的魂,最好是另外弄個適合她的空間才長久,這要看鄭小姐的規劃是怎樣。」
三人一鬼看蘭爍將東西擱到桌上,竇鵬和梁霈樺都坐單椅,蘭爍自然的坐到和寧迋舒同一張長椅上,蘭爍把一塊素色古布鋪開擺了個簡單的茶席說:「稍等我一下。」
接著就看蘭爍把杯子一個個拿熱水燙過,溫杯后在另一個白色茶壺裡注水,加蓋,他說要等個幾十秒,梁霈樺趁這時追問:「我朋友已經是阿飄了,阿飄能做什麼未來規劃嗎?」
蘭爍眨眼淺笑,他說:「最多鬼選的道也就幾種主流,一個是進輪迴系統,沒有修鍊過的魂魄可能會和其他的拆開重組,另一種就是維持鬼的狀態在該維度繼續修鍊、過日子,或是有某些契機獲得軀殼重回人間,也可能是變成其他時空的存在。不管人或鬼,宇宙都充滿無限可能,說穿了無非兩類,一個是依照別人走的老路,但只有方向是一樣的,沒有人能成就相同的軌跡,另一種就是自己走向更未知陌生的新方向、新世界。」
講到這裡時間差不多了,蘭爍問他們喝熱茶或是想冰鎮過,全員都想喝冰鎮茶,蘭爍從冰杯里挾冰塊出來,再倒好三杯茶給他們,替鄭娜娜倒了杯熱茶,讓她聞一聞茶香,順便吸取能量。
蘭爍說:「鬼也好,人也好,看似有無限可能、有各種結果,哪怕練出了分身,但最終都只有一個存在一個軌跡,和一個結果。」
梁霈樺問:「平行世界呢?」
竇鵬:「蟲洞呢?」
寧迋舒不甘心沉默,硬是擠出一句:「多重宇宙?」
蘭爍輕哼笑:「如果自己沒有意識到,都是一樣的。就算意識到了,我是我,你是你,也沒有什麼不同。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佛教里的概念和句子,實在好用。」
竇鵬臉皮抽了下,梁霈樺獃滯,寧迋舒吐嘈:「你在傳教啊?」但他們都明白蘭爍講得似乎也不錯,任憑宇宙浩瀚無邊,一個個體所能意識到的一切就是自己所知的一切了,其他感受不到的都幾乎像是不存在。
竇鵬和梁霈樺的感觸來自於遠古族裔長久以來不被人類察覺,混居其間卻像個半透明體似的,明明遠古他們沒有必要活得這樣遮遮掩掩,不知何時開始他們的存在反倒成了禁忌。而鄭娜娜則是死後才有此感悟,不被感受、意識到,就像是她不存在一樣,實在是寂寞。至於寧迋舒也有相似感觸,在原生家庭里,他的存在或許比透明人還不如。
寥寥幾句話和芬芳透骨的茶香令他們陷入沉默。蘭爍也給自己泡了杯熱茶,聞香、品啜,這茶用八分開的茉莉反覆蒸熏了七次,才有這一刻的靜謐安和,令誰都忘卻這片天地外正面臨莫大的災厄。
寧迋舒率先回神,捧著雙層玻璃杯斜瞅蘭爍,蘭爍有默契的轉頭看他說:「有事就說吧。」
「蘭先生。」
「嗯,怎麼了?」
「你可不可以收留我跟我朋友們?」
梁霈樺聞言趕緊附和:「我們會幫忙做事,雜務家事都可以,不會白吃白住的。」
竇鵬被梁霈樺擠眉弄眼瞪了幾下,尷尬開口:「就當我們是打工換食宿?」
蘭爍假裝沉思了會兒,語氣淡淡的答應:「也好,這裡缺幫手。」
寧迋舒明顯鬆了口氣露出笑容,他問:「對了,蘭先生為什麼你這裡無風無雨,一點都不受影響?」
「多少還是有受到影響,不過事先有防範,所以影響有限。」
梁霈樺順勢問:「那為什麼不幫助其他人?我是說,蘭先生你沒有親友嗎?或是在意的人,就算──」
梁霈樺跟蘭爍一對上目光,雖然那眉目平和溫雅,卻讓他本能感到警戒,不該再說下去了,否則會冒犯這位,雖然對方沒有絲毫敵意,但隱隱能感受到一股威嚴。
蘭爍又抿了口茶,回應她說:「我這裡可不是庇護所,人生在世能顧全自己都不容易了,也沒有什麼聖人般的操守。至於親友。」
寧迋舒也好奇蘭爍的親友,應該說他越接近蘭爍就越好奇這人是怎樣,他看蘭爍神情難得有一瞬的空洞茫惘,隨即恢復精神跟他們說:「我沒有親友。活得太久,親友早就沒有了。」
竇鵬聽了白目大笑出聲:「哈哈,是你活太久還是他們活的不夠久啊?你看起來連四、五十歲都沒有,勉強算你三十幾啦。」
蘭爍被竇鵬這樣講也沒有半點不悅,不以為意抿嘴笑了下,全然不當一回事,反而是竇鵬看他這態度有些不爽,把茶當酒乾杯了。
蘭爍起身說:「既然要工作換食宿,我給你們介紹環境吧。順便安排你們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