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的事,她不必探聽。
沉銓扔掉手裡的草葉,在月亮下直起身,張開雙臂。那隻被他逗了許久的黑貓跳上垃圾桶蓋,好奇地打量著他。
陸冉走過去,給了他一個寬鬆的擁抱。
“回家。”
*
沉銓洗完澡,陸冉剛剛睡著。
陸家夫婦在客廳工作,他們明天都有會議。沉銓給他們泡了兩杯提神的紅茶,道了晚安,走到閣樓,橘色的燈光從門縫裡漏出來。
他推門,掛在角櫥上的貝殼風鈴發出輕微的叮咚聲,一支淡紫色的芳香燭在床頭櫃靜靜燃著。蔚藍的大床上睡著他的妻子,臉頰紅撲撲的,像個熟透的蘋果。
沉銓輕輕地換睡衣,輕輕地上床,輕輕地從背後抱住她,聽到她在說夢話。
“抽屜……”
陸冉驀地醒了。她懷孕睡不好,常有的事。
“夢見什麼了?”
她揉揉眼睛,在他懷裡說:“你爸,他把你的畫從抽屜里拿走了,說要作紀念,我問他可不可以把一張小王子坐在麵包樹上的畫留下來,我最喜歡那張了。”
還做了個動作比劃,胳膊在空中劃出弧度,落到床頭柜上:“就這樣——”
沉銓按住她的手,笑道:“那他答應了沒有?”
陸冉垮下臉:“他還是帶走了,說我貪心,我已經有一張了。然後我想想,他說的沒錯啊,就沒追了。”
沉銓奇道:“難道你的抽屜里也有一幅麵包樹?”
陸冉煞有介事地拉開床頭櫃的抽屜,翻了兩下,找出一張五厘米見方的木版畫:“是啊,不信你看……就是這個!”
那是一幅臨摹插圖,筆觸十分靈動,畫的是《小王子》里的猴麵包樹,還有旁邊她小時候畫的一隻七扭八歪的獨木舟。
陸冉撫摸著木頭畫框,“我老是覺得它有魔法,二十一歲在法國,有一天晚上突然夢到它,就特別想去非洲看看真正的麵包樹,就投了實習。”
沉銓的目光在看到這張畫的時候,忽然一頓。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你還記不記得,這是誰送的?”
陸冉尷尬:“這哪記得,我那時候才六歲。不過這叄個字母應該是名字吧……然後我不知道為什麼畫了條小船。”
沉銓報了個小學的名字。
陸冉道:“對呀,我就是在那裡上的,離家近。”
“我媽在那裡當美術老師。”沉銓道。
陸冉迷惑地點點頭。
沉銓深吸一口氣,“有一天,我下課來我媽辦公室,有個小女孩兒跑來補交作業……”
陸冉眨巴著眼睛。
“我在畫畫,沒理她,她賴著不走,還纏著我。”
“然後……”他修長的食指摩挲著畫左下角的叄個字母,“我應該和她說了自己叫什麼,她有一個字不認識。”
陸冉傻傻地問:“哪個字?”
沉銓指著那艘歪歪扭扭的獨木舟,“我告訴她,舫,就是船的意思。”
S.Q.f。
沉青舫。
陸冉張大嘴。
那一刻,所有語言都不能表達她的翻湧的心緒。
震驚,感激,喜悅,心疼。
原來命運可以如此神奇。
原來緣分可以如此厚待他們。
原來相遇,真的可以是久別重逢。
沉銓把畫放回抽屜里,吹滅蠟燭,屋裡陷入寧靜的黑暗。
陸冉望著他,他也凝視著她,四目相對,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馨香。
空間靜而暖。
時間靜而長。
隔了那麼一會兒,外頭的微光從兩幅棉窗帘間滲進來。
沉銓知道,對面每戶人家都亮著燈,有拉小提琴的,彈鋼琴的,看電視的,收衣服的,打牌的,吵架的……
住人的地方就應當是這個樣子。
他終於找到了屬於他的一盞燈火。
他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睡吧,你已經有一棵麵包樹,和一隻小船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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