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花白的老大夫收回了扎在衛國公手臂上的銀針,又再次給衛國公探脈。
少頃,他收回了手,眉頭緊皺,眼角更是擠出層層疊疊的皺紋,搖頭嘆息道:“這位公子,此人怕是不行了。”
他已經用銀針扎了病患身上的多處止血穴,可是病患非但沒止血,反而吐血吐得更厲害了。
“……”慕容雍的臉色更難看了。
衛國公的長隨不知所措地以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面色慘白,焦慮地朝窗外張望了兩眼,暗道:算算時間,車夫應該已經到公府了,夫人應該知道了吧。
“呸!”衛國公聽到這蒙古大夫竟然咒他死,一股怒火自胸口節節攀升,嚷嚷道,“你個庸醫……”
他想說,你個庸醫,竟然敢咒我!
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胸膛又是一陣劇烈的起伏,臉色一變,口中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國公爺!”長隨擔憂地喊了起來,臉色比衛國公還慘白,手指發抖。
聽長隨這麼一喊,那原本就不安的老大夫愈發惶惶,瞳孔收縮。
“國公爺”這三個字,就意味著這個病患的身份是堂堂國公,可不是他一個普通的大夫可以得罪的起的。
守在外頭的那些衙差的臉色也是微妙,暗暗地交換著眼神。
這一瞬,幾乎後悔他們幹嘛趟這渾水。
就在這種浮躁不安的氣氛中,楚翊與顧燕飛不緊不慢地走到了雅座外。
兩人並肩而行,一個著白衣,一個著玄衣,一個溫潤,一個洒脫,兩人皆是相貌俊美,龍姿鳳采,令得這壓抑的走廊似乎都亮堂了起來。
走廊上圍觀的人不由往兩邊退開,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道。
見又有人來了,守在雅座門口的幾個衙差不由蹙眉,本想把人趕走的。
“去……”
班頭將刀鞘一橫,可攆人的話才吐出一個字,又噤聲,目光落在楚翊的身上。
眼前的青年不及弱冠,一襲白衣素凈,可腰間那綴有雕鹿紋白玉的玉帶一看就非凡品,再看他俊臉上帶著一抹雍容的淺笑,舉手投足間,盡顯一種優雅不失矜貴的氣度。
班頭在這偌大的京城中也是見了無數貴人了,感覺與眼前這位公子一比,裡頭的那位國公爺與四品游擊將軍都似乎被襯成了綠葉。
班頭心底警鈴大作,京城中遍地是貴人,指不定眼前這一位又是哪府的王爺、世子呢。
他默默地退回,給其他衙差使了一個眼色,放楚翊與顧燕飛進了雅座。
兩個大活人就這麼光明正大地步入雅座中,裡面的衛國公與慕容雍當然不可能注意不到。
慕容雍還沒資格上朝,從未見過大皇子,不過衛國公韋詵自然是認識的。
衛國公染著血的嘴唇微張,想說他現在不便行禮,但實在太虛弱,一口氣好不容易才提上來,就聽楚翊關切地說道:“伯父,勿動。”
“我與朋友來此聽戲,聽到這裡的動靜,就過來看看……”
“我這位朋友精通醫術,讓她給‘伯父’看看吧。”
“伯父”是個統稱,慕容雍聽這陌生的白衣青年這麼喚著,只以為對方是衛國公府的親戚,或是衛國公某個世交家裡的小輩。
衛國公有氣無力地轉頭去看顧燕飛,見這瘦不拉幾、白凈斯文的少年最多十四五歲,腦海中立刻就浮現了八個字: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顧燕飛站在楚翊身旁,近距離地審視著衛國公,直言道:“年輕時受過傷吧。”
她這句話不是詢問,而是斷言。
少女的聲音清越中帶著一絲脆生生的感覺,引得雅座內外的眾人愕然,表情微妙。
衛國公怔了怔,再次打量起顧燕飛,見她沒有喉結,臉型柔和,身形又清瘦,心裡大致有數了:大皇子殿下的這位“朋友”竟然是個姑娘家。
是男是女倒也不重要,這大景朝,誰不知道他韋詵征戰沙場幾十年,這武將就沒有不曾受過傷的!
衛國公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慘白著臉悶咳了兩聲,身子如篩糠般輕顫。
顧燕飛似乎沒看到他輕蔑不虞的表情,背著手信步朝他走近,不疾不徐地接著道:“應該是箭傷,箭矢從小腹而入,貫穿骨盆,令你差點喪命。”
顧燕飛的神情間既沒有見到上位者的惶恐,也沒有對他的憐憫,彷彿在面對著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
衛國公的身份與地位在旁人而言高不可攀,於她,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衛國公渾濁的瞳孔隨著這一字字、一句句微微收縮,眼睛睜得老大。
即便慕容雍也能看出來,這位姑娘肯定是說中了。
衛國公又想說什麼,話到唇邊,就感覺到體內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般的劇痛,喉頭咸腥,一口鮮血呼之欲出。
他趕緊閉上嘴,只能僵硬地點頭。
這簡單的動作又像是要了他半條命似的,呼吸斷了一下,愈發微弱。
顧燕飛又道:“你現在是陳年舊疾複發。”
聽到這裡,慕容雍暗暗地舒了口氣,心道:要是衛國公是舊傷複發的話,就和他沒關係了。
衛國公驚疑不定地看著顧燕飛。
他這舊傷是二十幾年前所受,在他腹部留下了道箭疤,這些年也就是隨著年歲大了,肚子大了點,其它也並無嚴重的不適。
顧燕飛輕一拂袖,眾人只看到她寬大的袖口擦過衛國公的手腕,兩根手指似乎在他脈間按了按,又似乎根本沒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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