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嬌娘忍不住想道:也許再給她家大郎添個妹妹也不錯,那麼她就有貼心小棉襖了。
韋嬌娘笑呵呵地湊過去與小丫頭搭話:“蓁姐兒,姨姨也可以看看嗎?”
楚蓁露出赧然的笑容,點點頭。
她小小的指頭在打開的書頁上點動著,興緻勃勃地說:“娘親,姨姨,這書上寫的釀酒的法子很有趣,說是可以釀出最純最烈的酒,娘親,我們可以回去試試嗎?”
顧燕飛笑眯眯地點點頭。
楚蓁不僅喜歡看書,尤其喜歡那些機巧之術,小小年紀已經把《天工開物》翻來覆去地讀過很多遍,還親手做過木牛流馬、袖箭、連弩等等。
顧燕飛與楚翊一向縱容一雙兒女,除了必要的功課外,其它方面都是由著他們想學什麼就學什麼。
太上皇楚祈就更不用說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給孫子孫女。
“娘親,這書上還寫著製糖的法子……”楚蓁樂滋滋地又翻了一頁。
顧燕飛起初不太在意這本書,可當她看清書上的字跡時,心咯噔一下。
很眼熟的字跡。
她曾經看過很多遍的字跡。
顧燕飛的瞳孔微微翕動了一下,表情有些複雜地說道:“這本書是不是叫《庭芝日記》?”
楚蓁驚訝地眨了眨眼,脫口道:“娘親,您怎麼知道的?”
顧燕飛慢慢地將這本書冊合上,那藍色的書皮破舊不堪,上面果然寫著《庭芝日記》這四個字,只是因為書冊年代久遠,書名略有破損。
這本書居然“又”出現了,還是以這種方式!
上輩子,她是在及笄后偶然淘到了這本《庭芝日記》,但不是在這家書鋪。
當時的她看不懂《庭芝日記》上寫的東西,直到大哥顧淵傷了腿,不良於行,連太醫都說顧淵的腿沒救了,可她不死心,試著去各家書鋪買各種醫書、葯書、雜書。
她在這本《庭芝日記》上偶然發現了釀酒、製糖的法子,覺得也許可以用製糖的秘方來謀生,她想著只要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她就可以帶著大哥徹底脫離侯府。
上輩子的她太孤獨了,也太容易輕信別人,她自以為庾朝雲是她唯一的朋友,可以信任,然而,庾朝雲背棄了她,偷走了《庭芝日記》。
庾朝雲還把製糖的法子給了英國公夫人,英國公夫人便在京中一連開了好幾家鋪子開始大量地販賣白糖、棉花糖,這兩種糖風靡了整個大景。英國公夫人賺得盆滿缽滿,卻斷了顧燕飛唯一的後路。
上輩子的顧燕飛恨庾朝雲背叛了她,也恨庾朝雲捅了她一刀。
“噔噔噔……”
右後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下樓聲。
顧燕飛與韋嬌娘下意識地循聲看去,只看到一道局促的背影,一個穿著半新不舊的青色襖裙的婦人疾步匆匆地走下樓梯,梳得整整齊齊的圓髻上插了一支木簪。
樓下的夥計緊張地喊了聲:“這位太太,你下樓當心點,慢慢走。”
庾朝雲根本不敢放慢步子,反而走得更快了,近乎落荒而逃般。
“咦?這人好像有些眼熟……”韋嬌娘輕聲嘀咕了一句,“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她蹙眉想了想,一時沒想起來,也就放棄了。
她見過的人多了去了。
韋嬌娘收回了目光,又去看顧燕飛手裡的那本《庭芝日記》。
顧燕飛定定地望著樓梯口,眸底掠過一道流光,直到那道青色的背影從她的視野消失。
“娘親,”楚韞身姿筆直地站在楚蓁的身邊,敏銳地問道,“您知道這本書?”
楚蓁歪著紅潤的小臉,一臉的好奇。
連韋嬌娘也被挑起了好奇心。
顧燕飛掃視著三張好奇的臉龐,難得賣關子地說道:“這本書你們也聽說過。”
韋嬌娘一頭霧水,反覆念了好幾遍“《庭芝日記》”,卻還是沒想起來。
楚蓁從娘親那裡拿過那本書,一頁頁地翻動著,認真地想著。
楚韞眉頭一動,一手摸了摸下巴。
顧燕飛一看兒子的小動作就揚唇笑了,下一刻,楚韞清亮的眸光對上了她的,試探道:“娘親,難道是……”
顧燕飛點了點頭,眉眼含笑。
韋嬌娘簡直要抓耳撓腮了,覺得顧燕飛真是被楚翊帶壞了。
楚韞得到娘親的肯定,自信地背著手道:“曾曾祖父楚景,字庭芝。”
韋嬌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感覺心頭像是有一道閃電劈過似的。
太祖皇帝的表字知道的人不多,連顧燕飛也是這一世嫁給了楚翊后,在宮裡看了太祖留下的一些隨筆,才知道的。
韋嬌娘一下子覺得眼前這本殘破的書籍在陡然間變得光芒萬丈起來。
這竟然就是傳說中的《太祖手札》!!
第360章 番外04
因為《太祖手札》的出現,顧燕飛提前結束了今天的計劃,與韋嬌娘告別後,就帶著龍鳳胎回了宮。
一大兩小也沒下車,就坐著那輛青篷馬車直接去了位於皇宮東路的寧壽宮。
自打三年前的禪位大典后,太上皇楚祈就從乾清宮移居到了寧壽宮,過著含飴弄孫、不復理家政的日子。
頭兩年,群臣偶爾與新帝意見相悖時,還會跑來寧壽宮請太上皇出面勸勸新帝,可太上皇一概不見,毫不戀權。
“父皇。”
“皇祖父!”
給長輩見了禮后,小楚蓁獻寶似的把《太祖手札》交給了太上皇,“這是給您的禮物!”
小丫頭用滿含孺慕之情的目光看著他們的祖父,唇角彎彎,唇角露出一對與她母親十分相似的笑渦。
太上皇到底老了。
今年他已經五十九了,臨近花甲之年,頭髮半黑半白,眼角的褶皺也更多了,但是面色紅潤,神采飛揚,甚至比他剛登基的那兩年氣色更好了。
“好孩子!”太上皇想也不想地贊道,各種誇獎之詞已在嘴邊,這時,他看到了那藍色書皮上熟悉的字跡,手一抖。
手裡剛拈的那枚白子脫手而出,落在了棋盒裡,發出清脆的棋子碰撞聲。
“這是……”太上皇連忙從楚蓁手裡接過了那本書,心急之下,他的手肘撞到了榧木棋盤,棋盤上星羅棋布的黑白棋子一下子亂了。
他的眼眶有些濕潤,蒼老的手微顫,指腹反覆地在書皮上摩挲著。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翻開了幾頁,就見某頁上一灘黃褐色的葯漬映入眼帘。
這是他當年不慎把葯碗打翻留下的。
三十年前,太祖皇帝重病的那段時日,宮裡很亂,直到太祖駕崩,先帝才發現《太祖手札》不見了,與它一起消失的還有太祖身邊服侍的一個內侍。
先帝與鳳陽立即派人去找那名內侍和手札,錦衣衛在京中搜了一天一夜終於找到了那內侍,可內侍發現自己插翅難逃時,服毒自盡了,屍體上並沒有發現手札。
從此,《太祖手札》消失了。
先帝一直覺得是鳳陽在故弄玄虛,是鳳陽拿走了《太祖手札》,因為鳳陽在覬覦皇位。
而現在,先帝與鳳陽都已經不在了。
太上皇心頭一緊。
“皇祖父,您很難過嗎?”隨著小丫頭軟糯的聲音鑽入耳中,一方雪白的帕子朝他遞了過來。
楚蓁踮著腳,用帕子輕輕地拭去太上皇眼角的淚花。
對上小丫頭乾淨純粹的瞳孔,太上皇心頭的感傷一掃而空,只剩下了甜絲絲的感覺。
自家孫女實在是太貼心了!
“祖父不難過。”太上皇柔聲安慰孫女道,“祖父是高興。”
“我知道!”楚蓁笑眯眯地說道,“您是喜極而泣,對不對?”
太上皇被孫女逗笑,哈哈大笑起來。
“啪。”
這時,清脆的落子聲響起。
太上皇下意識地朝棋盤那邊看去,就見楚韞飛快地將兩枚黑子落在棋盤上,動作毫不遲疑。
“皇祖父,我把弄亂的棋局復原了。”楚韞一絲不苟地說道,對著太上皇淺淺一笑。
剛剛被太上皇不慎撞亂的棋局又被楚韞恢復成了原本的樣子。
太上皇:“……”
太上皇心頭的情緒複雜得難以言說,其中夾著一絲絲的驕傲:他的長孫就跟兒子幼時一樣聰慧,過目不忘,父子倆的性子也像。
“咳咳,”太上皇乾咳地清了清嗓子,揉了揉孫子的頭,誇道,“韞哥兒的記性真好。”
小楚蓁興緻勃勃地往棋局掃了一眼,一臉天真地說道:“皇祖父,您快輸了啊。”
“……”太上皇無奈地點點頭,乾脆地投子認負了。
一襲月白直裰的楚翊就坐在棋盤的另一邊,劍眉如墨,目似朗星,鼻樑高挺,優雅中透著幾分矜貴。
二十六七歲的青年面部輪廓分明,俊美無儔,比之十七八歲時多了幾分英挺與沉穩。
夕陽的光輝溫柔地灑在他身上,烏黑的頭髮反射出一層瑩瑩的光暈。
“我也下不過父皇。”糯米糰子般的女童看看楚翊,又看看太上皇,心有戚戚地說道,“我連哥哥也下不過。”
她安慰地拍了拍太上皇的手,又往他嘴裡塞了一顆她最喜歡的蜜餞,“祖父,吃蜜餞,吃了蜜餞就不難過了。”
太上皇滿足地笑了,又問起小丫頭今天出宮去玩什麼。
小丫頭就樂滋滋地說起他們在書鋪里怎麼淘書,又是怎麼找到這本《庭芝日記》,最後說:“皇祖父,娘親答應了跟我一起用裡頭寫的法子釀酒,等我釀好了,就請皇祖父喝酒好不好?”
“好好好!”太上皇連聲應道,被孫女哄得受用極了,心道:小丫頭真是孝順,有了好東西就先想到他這個祖父。
他光明正大地給了楚翊一個炫耀的眼神。
祖孫倆笑語連連,有說不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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