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南越前頭那位聖人百里弘在位時,夏侯卿手掌天圜司,已是權傾越國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五年前,百里弘重病之時,令夏侯卿監國,太子百里兆等於被夏侯卿架空,而百里弘自此一病不起,沒一年就駕崩了。
那之後,夏侯卿擬詔以太子不孝不賢為由,廢了太子百里兆,改立了當時才三個月大的越國十六皇子百里兀繼位,從此夏侯卿成了越國的攝政王,挾天子以令諸侯,徹底掌了越國的權柄。
夏侯卿的威名也傳到了大景,不少戲文里都有夏侯卿的影子。
“來了,來了,南越的使臣隊來了!”
激動的喊聲從南城門外如海浪般一波接著一波地傳來。
街上的百姓皆是眸放異彩,一個個好奇地伸長脖子往城門的方向望著。
沒一會兒,城門外就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越來越響亮。
人未到,花先到。
習習秋風中,一片片大紅花瓣被風吹了過來,如天女散花般落下,彷彿下了一片紛紛揚揚的花瓣雨。
路邊看熱鬧的百姓口中發出一陣陣驚嘆聲,此起彼伏。
城外,數百匹駿馬朝這邊不快不慢地賓士而來,為首的是一個相貌絕美、不似真人的紅衣青年。
青年一襲紅衣如火,半束半披的髮髻上插著一支紅玉簪,形容昳麗,周身縈繞著一種危險妖異的氣息。
那不知道什麼料子的大紅衣衫在陽光下流光四溢,風一吹,衣衫輕輕舞動,流瀉出水紋般的漣漪。
青年的身後跟著一眾著玄衣輕甲、騎著黑馬的親衛,好幾個玄衣親衛的手中都捧著一個花籃,一把把地往空中撒著大紅花瓣,在街道上鋪上了一地花瓣地毯。
空氣中瀰漫著起一股馥郁的花香,一個個金色的馬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
隊伍的最後方是好幾輛華麗的金漆雕花馬車,在陽光的照耀下,馬車閃著金燦燦的光芒,奢華異常。
百姓們全都驚艷地看著一襲紅衣的夏侯卿,不敢相信這個漂亮的青年竟然就是傳聞中那個兇狠手辣的南越攝政王。
很快,街道上又迎來了另一波高潮。
“是太子殿下來了!”
“太子殿下真的來迎那位夏侯使臣了。”
百姓們亢奮激動地往皇宮的方向望去,就見一個穿杏黃色蟒袍的俊美青年率領數十名鑾儀衛將士朝南城門方向策馬而來。
百姓們熱烈地齊聲高呼了起來:“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
無數道聲音彙集在一起,響徹天際。
楚翊的馬停在了距離夏侯卿四五丈遠的地方,與夏侯卿遙遙地相視一笑,兩人對著彼此拱了拱手,接著就一起往皇宮方向並肩馳去。
兩個青年氣質迥然不同,楚翊優雅矜貴,如皎潔的明月,似醉人的春風;夏侯卿如那曼珠沙華般妖艷,肆意張揚。
兩人並肩而行,胯下的馬匹不疾不徐地賓士著,悠然自若。
夾道歡迎的眾人全都用目光追隨著楚翊與夏侯卿,看著他們漸行漸遠。
人群中,有人訥訥地說道:“我怎麼覺得太子殿下與南越這位攝政王好像認識?”
“這不是很正常嗎?”旁邊的另一個人扯著嗓門道,“我們的太子殿下曾經在越國待了八年,認識這什麼夏侯卿不是理所當然嗎?”
“那景、越兩國應該不會再打仗了吧?”
“……”
在種種揣測聲中,楚翊與夏侯卿策馬走遠了,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宮門處。
楚翊與夏侯卿穿過大景門、承天門、午門,在太和門下了馬,改為步行。
這不是夏侯卿第一次來京城,卻是他第一次來到大景的皇宮。
旭日灑下了溫暖的陽光,四周的宮殿紅牆黃瓦,雕欄畫棟,飛檐翹角,屋頂上方的金色琉璃瓦閃閃發光,華麗恢弘,自有一股皇家的莊嚴與威儀。
夏侯卿閑庭信步地往前走著,妖異的鳳眸幽邃詭魅。
大景的皇宮是前朝留下的。
五十七年前,太祖皇帝楚景建立大景朝後,定下京城為國都,沒有另建皇宮,而是直接用了前朝的紫禁城。
他的父親、祖父做夢都想回到這座紫禁城。
他們都覺得,這裡是該屬於他們魏氏的。
“呵——”
夏侯卿妖異的紅唇勾出一個詭譎的笑容,輕一振袖,從寬大的袖口中掏出了一件東西,毫不留戀地往身旁的楚翊拋去……
“接著!”
那件拳頭大小的玉質印璽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曲線。
楚翊笑容自若地抬手接過了那個玉璽,連眼角眉梢都沒動一下。
後方幾步外,夏侯卿的親隨景山看著這一幕,眼角微微抽了抽,這可是越國天子的玉璽。
夏侯卿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要的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繼續往前走著,幽深的目光望著正前方的金鑾殿,臉上那種妖異的笑容又深了三分,“楚翊,你遵守了約定,我也履行了我的承諾。”
“但是……能不能拿到手,還要看你自己了。”
“你有何打算?”
夏侯卿漫不經心地抬手撣去了一片飄在肩頭的花瓣,整了整綉著暗紋的袖口。
他剛剛那番話的言下之意似在說,他是不會幫楚翊的。
楚翊隨意地把玩著那個螭虎紐玉璽,這隨性的動作由他做來,優雅自如。
光靠這麼個玉璽,當然不可能說楚翊已經拿下大越了,這玩意只是一個象徵而已,代表的是夏侯卿的態度。
楚翊勾唇一笑,只淡淡地吐出幾個字:“一力降十會。“
五個字霸氣無比。
夏侯卿先是一愣,接著哈哈大笑起來,笑容妖嬈,瘋狂而肆意,那大紅衣擺在風中翻飛,宛如烈火熊熊燃燒著。
“啪!啪!”
他愉快地輕輕撫掌,止不住般笑了許久,笑容中透著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也不知道從前在越國,那些認為公子翊心思純凈,放回國去可以讓大景內亂,讓大景皇室兩敗俱傷,到時候越國可以順勢拿下大景的人,是不是眼瞎……”夏侯卿似在誇楚翊,又似在損楚翊。
“好說好說。”楚翊含笑道,笑如春風拂面,只把這些當做夏侯卿對他的誇獎。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養心殿外。
真是沒意思。夏侯卿撇了撇嘴,心道:這個公子翊心眼真多。
兩人來到養心殿的西配殿坐下,立刻就有內侍為兩人上了酒水。
但夏侯卿只是嫌棄地掃了酒壺一眼。
景山自然了解自家主子,飛快地從食盒裡取出了自家的酒水,以夜光杯盛上大半杯葡萄酒,雙手奉給夏侯卿。
夏侯卿晃了晃夜光杯,酒香四溢,揚唇一笑,意味深長地問道:“‘東西’我給你了,你打算何時用?”
楚翊明白對方是在問自己打算何時接手越國,含笑道:“那就要看夏侯尊主什麼時候回越國了。”
“一起?”夏侯卿輕一挑眉,彷彿隨口一問,又彷彿帶著幾分挑釁。
楚翊一派泰然地微微頷首。
夏侯卿又笑了,幽沉的眸子泛起一絲細微的漣漪,故意道:“剛登基就離開,你就不怕有人趁你不在……”
夏侯卿不可能在大景久留,他計劃在十月初一的禪位大典后,就離開京城返回越國。
“那你呢?”楚翊淡淡反問。
他的意思是,夏侯卿也是扔下越國,來了大景,難道夏侯卿就不怕他離開越國后,越國朝堂有什麼異動嗎?
兩人的目光靜靜相對。
風一吹,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輕笑。
他們都明白彼此的意思,若是他們走開幾天,這朝堂就能天翻地覆的話,那說明他們沒本事。
楚翊用了整整五年才把大景完全控在了他的手中,現在的他有足夠的自信就算他離開一時,朝堂也不會亂。
“喝一杯?”楚翊慢條斯理地執起桌上的酒壺,親自給夏侯卿斟了一杯梨花白,酒香清冽。
夏侯卿微微蹙眉,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垂眸盯著那杯梨花白看了好一會兒。
終於,他還是放下手裡的那半杯葡萄酒,將那杯梨花白拿了起來。
他嗅了嗅酒香,對著楚翊舉杯做敬酒狀,然後仰首將酒水一飲而盡。
楚翊不急不慢地飲盡了杯中的酒水,隨即又重新給自己斟了酒。
“嘩嘩”的斟酒聲中,外面響起了內侍的行禮聲:“太子妃。”
“喵嗚!”
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軟綿綿的貓叫聲。
夏侯卿才剛重新拿起了那杯葡萄酒,手不由一抖。
些許葡萄酒從杯口溢出,手背上濺了幾滴紅色的酒液。
白皙的肌膚與紅艷的酒液對比鮮明。
夏侯卿蹙了蹙眉,摸出一方素白的帕子,慢慢地擦拭起手背與手指,將每一根手指都擦得乾乾淨淨,接著,他將那沾了酒液的帕子隨手往旁邊一丟。
門帘被人從外面打起,顧燕飛悠閑地抱著一隻長毛三花貓信步走了進來。
顧燕飛已是雙十年華,身形修長婀娜,比起五年前又高了兩寸。
她今日穿了一件丁香色綉遍地纏枝芙蓉花的薄綢褙子,裡面襯著霜白色小豎領中衣,下頭一條青蓮色挑線長裙。
她蓬鬆的髮髻間插了一支金鳳鑲南珠步搖,走動時,那金鳳吐出的一串流蘇輕輕搖曳。
她懷裡的三花貓已經不再是奶貓了,體型變大了一倍,渾身的皮毛一如往昔般油光發亮,柔軟順滑。
“夏侯尊主,好久不見。”顧燕飛微微一笑,眉眼彎如新月,笑容愜意。
他們也有五年未見了。
可在夏侯卿看,他每次遇上顧燕飛似乎都沒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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