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燕飛隨手撫了撫衣袖,淡淡道:“顧雲嫆已經改姓為李,我特意請伯祖父來,是為了修改族譜的事宜。”
“……”族長還不知道天和園裡發生的事,驚訝地瞪大了眼。
顧燕飛就簡單也說了一下始末,聽得族長驚嘆連連,心裡百感交集。
得知是皇帝下了口諭,族長自然沒有異議,二話不說地應下:“我這就使人去把族老們叫來,即刻開祠堂改族譜,把顧……李雲嫆從族譜中除名。”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族長對於族裡到底能不能出一個康王妃已經毫無波瀾。
他更在意的是——
“燕飛,那你二叔、瀟哥兒他們……”族長小心翼翼地看著顧燕飛試探道,花白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心裡早就把顧簡這個沒腦子的堂侄罵了不知多少遍。
顧燕飛抿了口茶水,潤了潤嗓,微微嘆了口氣,答非所問:“康王從天和園回來后,就已經去北鎮撫司把李雲嫆接出了詔獄,皇上准他們三日後完婚。”
“……”族長繼續盯著顧燕飛,沒反應過來。畢竟李雲嫆姓李,她嫁不嫁康王已經與顧氏一族無關。
顧燕飛挑了下柳眉,語重心長地提點道:“伯祖父還不明白嗎?”
她用的是疑問的口吻,但神情甚是篤定。
族長擰著眉頭,凝神想了想,這才遲鈍地明白到了她方才這番話的語外之音,瞳孔急速地收縮了一下。
顧雲嫆改李姓,與康王三日後大婚。
此事看似是皇帝的恩德,其實分明是在給康王添堵,讓康王娶一個家生子之後為王妃。
也就是說,顧簡絕無可能脫罪,所以,康王才會不得已走到這一步,就為了讓錦衣衛放了李雲嫆。
族長全身一震,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幾下,右手攥緊了紫檀木太師椅的扶手,布滿老人斑的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
他深刻地意識到了一點:
既然連康王都束手無策,顧簡已經沒救了。
此案已成定局。
這個認知讓族長感到害怕,外頭是融融陽春,他心中卻如墜入冰窟般寒冷得刺骨,眼神中露出忐忑之色。
顧簡被牽涉到謀逆,那他們這些族人怎麼辦?
就算罪不至於株連九族、流放發配,但是族裡有人涉嫌謀反,怕是會罰沒不少族產,而且連兒孫的讀書科舉、入仕、兒女親事多少也會受影響。
按照舊例,凡牽涉謀逆者重則如庾氏舉族抄家,輕者也會罰沒三成族產,甚至於三代不得科舉。
顧燕飛慢條斯理地用茶蓋撇去浮沫,眸中閃著清冷的光芒。
九年前,父親顧策被冠以降敵的罪名,父親甚至沒能葬進顧氏祖墳,這當然不可能是顧老太太一個人就能夠決定的,必然也是得了族中這些族長、族老們的同意。
當年,大哥顧淵才九歲而已,前途未定,而顧簡承了爵,彼時族長他們為何會做此抉擇,說穿了就是權衡利益得失。
不是不可以理解,卻令人覺得齒寒!
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他們在九年前站在了顧老太太與顧簡那邊,棄了長房。
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九年後的現在,他們又會怎麼選擇呢?!
族長越想越是坐立難安,心急慌忙地去端茶盅,有些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被滾燙的茶水燙得舌尖一麻。
他又急躁地放下茶盅,茶盅輕輕撞擊在茶几上,碰撞聲在這寂靜無聲的大廳里顯得格外響亮。
在最初的慌亂和不安后,族長努力穩定著情緒,語氣親和地說道:“燕飛,伯祖父跟你討個主意。”
“我也知道你祖母與你二叔父犯下大錯,可若是他們被定罪,那你大哥的差事……還有你的婚事要怎麼辦?”
族長深深地蹙起眉頭,委婉地暗示她。
顧燕飛輕笑出聲,一下下地隨手撥著茶蓋,發出叮咚的瓷器敲擊聲。
每一個響聲都像是針刺在族長的心頭,族長有些難堪,感覺在顧燕飛的跟前,他的那點計較根本無處掩藏。
“咳咳。”族長乾咳了幾聲,心裡局促,面露尷尬地溫言道,“燕飛,阿簡是你們的親二叔,若是他沾上謀反的罪名……”
“伯祖父,”顧燕飛打斷了他,放下手裡的粉彩琺琅茶盅,似笑非笑地提醒道,“皇上知道我與大哥的親祖母是戚朝寧。”
“還有,老太太與二叔父上折誣告我大哥殺人的事,伯祖父是不是忘了?”
“……”族長自然都記得。
顧老太太與顧簡上折的那天,還是族長親自去皇帝跟前澄清的,皇帝對於顧家長房與二房的齟齬再清楚不過。
顧燕飛搖頭微嘆:“這樣的祖母?”
“這樣的二叔?”
她直白地將她對顧老太太與顧簡母子的不屑表露無疑。
“……”族長無言以對,眉心皺得更緊:皇帝憐惜顧淵、顧燕飛兄妹,不會因為顧簡遷怒長房,但顧氏族裡就不好說了。
顧燕飛幽幽地嘆了口氣:“若是祖父不曾續弦就好了……”
族長心頭一震,雙目微微瞠大,只見坐於上首的顧燕飛眉眼含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兩人靜靜地對視了片刻。
族長整個人宛醍醐灌頂,一下子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