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
貓愉快地應了,迫不及待地從顧燕飛懷中跳了下去,輕盈地落地,翹著貓尾巴飛快地走了,頭也不回。
三花貓就這麼走了,一路上又是跳牆,又是爬樹的,又是攀屋頂……不過花了一炷香功夫,就抵達了天音閣。
貓熟門熟路地從窗口竄入了二樓的某一間雅座中。
雅座中只有夏侯卿一人,正在獨酌。
一道以硃砂繪就的符籙赫然被壓在酒壺邊的大紅摺扇下。
貓輕盈地落在了高腳花几上,歪著腦袋,“喵”了一聲。
一人一貓四目相對。
夕陽的陽光下,貓的瞳仁在碧綠通透的眼珠里幾乎縮成了一條細線,有種野獸般的冰冷。
“……”夏侯卿當然也看到了貓,手裡的酒杯停在了半空中。
眼中剛剛浮起一絲迷戀之色,下一個瞬間,他的眼神掙扎了一下,漆黑的鳳眸又恢復如常。
貓從來不把自己當外貓,又是一躍,輕快地飛躍到了夏侯卿身邊的桌上,然後把毛絨絨的貓臉湊了過去,粉色的鼻頭嗅了嗅。
貓的白鬍子也隨之顫了顫。
它又伸出粉舌舔了舔酒杯中的酒液,一張圓滾滾的貓臉瞬間皺了起來。
它飛腳一踹,就把夏侯卿手裡的酒杯給踢了出去。
“砰!”
酒杯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酒液與無數碎瓷片四濺開來,撒得滿地都是。
夏侯卿:“……”
夏侯卿的瞳孔微微翕動了一下。
既然顧燕飛不會調教貓,不如他替她管教一下好了,這身毛那麼會掉,乾脆都剃了吧!!
夏侯卿看著貓,眯眼笑了,透著毫不掩飾的惡意,一股冰冷的氣息驟然釋放出來。
貓當然感覺到了那股子危險的氣息,瞬間炸了毛,從脊背到尾巴的毛全都像刺蝟似的炸了開來,拔腿就跑。
炸毛的貓就像是個毛絨絨的糰子似的彈了起來,眼珠子也瞪得渾圓渾圓。
“……”夏侯卿低低地輕笑出聲。
那“呵”的一聲輕輕柔柔地回蕩在雅座間。
貓在幾步外倏然停住,回過頭來,謹慎、提防地看著夏侯卿,尾巴前端抖了抖。
見對方沒反應,它又走近了兩步,尾巴又抖了抖,然後漸漸地翹了起來,筆直得快要翹上天了。
嗯,它果然是魅力無邊,舉世無雙!
是啊,這世上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它呢!
貓輕輕一跳,再次回到了桌上,慢悠悠地舔了舔前爪給自己洗臉,眼角偶爾瞟夏侯卿一眼。
夏侯卿慢慢地整了整衣袖。
等確定自己安全無虞,貓又開始得寸進尺了,在桌上繞了半圈,爪子扒啊扒拉地,將那把大紅摺扇扒拉開去,接著低頭叼起了那張符紙,輕快地甩著雞毛撣子似的長毛尾巴。
它將那張符紙叼到了夏侯卿的手邊,“喵”地叫了一聲。
叫聲軟綿綿的,嬌滴滴的,頗有幾分邀功的意味。
那道符紙的一端濕噠噠的,沾了貓的口水。
這貓太不講究了!夏侯卿看著貓,嫌棄地撇撇嘴。
但他的手還是伸了過去,口是心非地捏住了那張濕了一半的符紙,甩了甩,又甩了甩。
“喵嗚~”晴光愉快地叫了一聲,用毛絨絨的腦袋蹭了蹭夏侯卿冰冷如雪的手背。
長毛貓毛絨絨的,暖呼呼的,像是一個暖融融的手爐。
他指間的那道符紙同樣暖烘烘的。
無論春夏秋冬,他的指尖總是冰涼冰涼,而這會兒身體漸漸地暖了起來,似有種從四肢到心頭都開始變暖的感覺……
“真暖。”
夏侯卿近乎無聲地說道,不知道是在說貓,還是在說符。
這一瞬的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議,但也只是一閃即逝,隨即那雙鳳眼又變得深邃如夜。
貓覺得這當然是在說自己,“喵喵”地連續叫了好幾聲,既驕傲,又自信。
很快,一陣步履匆匆的腳步聲來了,雅座中便有人進進出出,小魚乾、羊奶、雞肉乾、爐子、貓窩等等一樣樣地被抬了進去。
窗外的夕陽一點點地西墜,天色越來越暗,夜幕降臨了。
顧燕飛一覺醒來,已經是次日,天色大亮,睡得很飽。
沒有貓在黎明的晨跑聲與喵喵聲,她睡得安穩極了,一腳睡到了日上三竿。
睡飽了的顧燕飛精神奕奕,卷碧卻是面有焦慮之色。
她其實早就等了好一會兒,見顧燕飛終於醒了,連忙稟道:“姑娘,外頭有人在鬧事。”
卷碧手腳利落地白巾浸濕絞乾,遞給顧燕飛擦臉。
“鬧事?”顧燕飛一邊洗臉,一邊隨口問道。
“是啊。”卷碧噼里啪啦地說道,“半個時辰前,有人來府門前吵鬧,丟果皮、菜葉,口口聲聲地喊著先侯爺叛國,讓顧家滾出京城。”
“門房說,暫時把府門關閉了,但現在還有人圍在門外吵鬧不休。”
“大爺不在,門房那邊就稟到姑娘這裡來了。”
自侯府分家后,府中的下人們就開始改成顧淵為“大爺”。
顧燕飛隨手把白巾丟進了銅盆里,理了理頭髮,又撫了撫衣裙。
父親的事都整整九年了,到現在,還有人特意跑來吵鬧,可想而知,定是有人在煽風點火。
“姑娘,該怎麼辦?”卷碧手足無措地問道。
“不用管。”顧燕飛在窗邊坐下,本打算開始用早膳。
她只有一張嘴,去對上千萬人的嘴,這是最不明智的。
“是。”卷碧訥訥應了。
她正想伺候顧燕飛用早膳,卻見才剛坐下的顧燕飛又驀地起身了,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顧燕飛大步流星地往屋外走去,步履颯爽不失輕盈,瞳孔如一潭靜水。
雖然不理智,但是,凡事不能都以理智來論。
她心裡頭不舒坦,就不想憋著,忍著。
卷碧慢了一拍,看著顧燕飛挺拔的身姿,隱隱猜到了什麼,趕緊跟了上去3。
主僕倆一路走到了大門附近,遠遠地,就能聽到府外嘈雜的喝罵聲:
“顧策叛國投敵,簡直卑鄙無恥!”
“無恥叛國賊就該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顧策就是千古罪人,對不起大景,對不起父母,對不起揚州百姓!”
“……”
外面的罵罵咧咧聲此起彼伏,如海浪般一浪接著一浪,從聲音來聽,外頭至少圍著幾十人。
門房以及幾個婆子就在大門附近,見顧燕飛來了,紛紛行禮:“二姑娘。”
話音還未落下,一個臭雞蛋突然就從府外越過高高的圍牆飛了進來,“啪”的一聲砸在了青石磚地面上,碎裂的臭雞蛋散發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氣味。
眾人紛紛皺眉,做掩鼻狀。
顧燕飛淡淡地吩咐道:“開門。”
門房看了看地上的蛋液和雞蛋殼,擔心外頭那幫蓄意鬧事的刁民衝撞到顧燕飛,不由遲疑了一下,但還恭敬地應了命:“是,二姑娘。”
於是,“吱呀”一聲,顧府簇新的朱漆大門打開了。
顧燕飛一眼就看到圍在大門口的幾十個男女老少,形貌不一,一個個吹鬍子瞪眼,氣都滿臉通紅,捶胸跺腳,把大門口圍得里三層外三層。
門口的地面上多了不少菜葉瓜皮,一地狼藉。
看著顧府的大門開了,那些圍在門口的百姓全都嚇了一跳。
罵歸罵,他們可沒想到顧府裡頭的人會出來,全都怔怔地看著一個身穿雪青色衣衫的少女邁過高高的門檻從府內走了出來。
清麗的少女五官精緻,如明珠,似美玉,清雅不可方物,衣著打扮十分素凈,雪青色的襦裙流瀉出如水迤邐的紋路,泛著月華一樣的光澤。
春風吹過少女烏黑的鬃角,將她的衣裙卷得獵獵作響,乍一看,少女的周身有種謫仙般的風華氣度。
這位姑娘可真漂亮啊,就像是仙女下凡似的!
府外圍的這些人獃獃地看著顧燕飛,大都露出驚艷之色,也有好些人的臉上露出幾分畏懼之色,甚至有人下意識地退了好幾步。
民畏官是天性。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扯著嗓門問了一句:“這是不是顧策的女兒?”
“是!”另一人肯定地應道,“肯定是她!”
緊接著,其他人又七嘴八舌地罵了起來:“她爹叛國,這就是叛國賊的女兒,有其父必有其女!”
“沒錯,因為她爹的緣故,揚州死了那麼多人,父罪子償,她也是罪人!”
“就是就是。她父親犯下彌天大罪,她該為父贖罪才是,憑什麼還在這裡過好日子!”
“滾!”
“顧家人滾出京城!”
“……”
這些人越罵越激動,一個個昂首挺胸,覺得自己是正義的,而顧府那邊的人都是對不起大景的罪人。
卷碧聽著,一張小臉不由漲得通紅,為自家姑娘覺得委屈,覺得義憤,小嘴微張,想說什麼,就聽顧燕飛先她一步道:“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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