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百里胤心底掀起了怎麼樣的暗潮,他依然沒有失態,只是周身漸漸變了一種氣質,不再嬉笑玩味,而是冷厲高傲,釋放出一股子陰鷙如梟的氣息。
金鑾殿上,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位越國三皇子的身上。
百里胤強壓著心中的巨浪,怒極之後,他反而冷靜了下來,那英俊粗獷的面龐上又掛上了自信飛揚的笑容,大聲道:
“貴國有燧發槍,吾越國亦有數十萬戰馬雄師。”
“越、景兩國隔江為鄰,若是結秦晉之好,吾國可助貴國拿下西北戎族。”
他的聲音更洪亮,中氣十足。
這個條件一出,滿朝文武的心也都震動了,齊齊地倒吸了一口氣。
不少官員都被他這番話說得有些熱血沸騰:太祖英明神武,開疆闢土,而先帝只能勉強守業,若是大景能在今上手上擴大領土,成就明德盛世,那麼他們這些官員也同樣與有榮焉。
百里胤笑容更大,眼神如炬,繼續說道:“吾越國是很有誠意的!”
這句話說得溫和,但下一刻,他又話鋒一轉,語氣中添了幾分刀鋒般的銳利:“但吾越國也不會怕了誰。”
最後的這句話幾乎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威脅之意溢於言表。金鑾殿上的空氣陡然一冷,彷彿剎那間從春轉冬似的,冷意瀰漫。
八年前景、越兩國大戰,景國慘敗的事歷歷在目。
越國在揚州勢如破竹,當年若非先帝主動求和,不惜賠款,並割讓了黃水洋海域,還送了楚翊為質子去越國,否則,那場戰役還不知道會怎麼收場,恐怕越國大軍早就一路北上了!
想起這些往事,有些官員已經生了畏戰之心,三三兩兩地交換著眼神。
空氣中隱約瀰漫起一絲絲不安的氣氛。
一個清越明澈的男音忽然打破了靜謐的空氣:“聽聞越國聖人重病在榻,天圜司夏侯尊主奉命監國。”
青年的聲音不疾不徐,語氣輕輕巧巧,彷彿一陣和暖的春風吹進這臨近冰封的金鑾殿。
百里胤猛地轉頭看向了站在皇帝右側的楚翊,雙眼不可自抑地微微睜大。
楚翊的唇角噙著一抹淺淺的笑意,從容自若,幽幽嘆道:“貴國太子如今的處境可不好過啊!”
他話中嘆的是越國百里兆,身為太子,卻無權監國。
其實是在諷刺百里胤:越國聖人重病,如今越國內憂未平,自身都難保,還想像八年前那樣出兵景國不成?!
“……”百里胤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穩住情緒,沒有失態,心卻沉了下去。
楚翊怎麼會知道聖人抱病的事!?
去歲臘月,聖人裝病來試探他們這些皇子們,可誰想,不過是短短一個月,假病居然變成了真病,聖人的龍體每況愈下。
他也是前日收到太子皇兄的密信才得知的,信中說,聖人聖旨令夏侯卿監國后,就倒下了,至今昏迷未醒。
如今太子皇兄的處境委實是艱難,所以百里胤無論如何也要得到新型燧發槍,讓太子皇兄如虎添翼。
問題是——
楚翊這幾個月都身在景國,他又是如何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越國之事,還是這等機密大事!
楚翊含笑回望著百里胤,神情一如往常的溫和平靜,岳峙淵渟。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靜靜地相接。
百里胤的心中一下子凝重了起來,夾著一絲絲的慌亂。
這是一種局勢脫離他掌控的不安。
朝上的氣氛一時僵住了。
哪怕之前朝臣們不確定楚翊所言是真是假,現在看百里胤的反應也確定了,越國聖人百里弘是真的病了。
楚翊淡淡地又道:“聯姻就不必了。”
這句話一出,蕭首輔皺起了眉頭。
就聽楚翊接著對百里胤道:“按約定,燧發槍的圖紙稍後會交給百里三皇子,百里三皇子也可以安心回國,為越國聖人侍疾。”
“吾代聖人造訪景國,存心與景國交好,貴國就是這般用那區區舊圖紙來敷衍吾國的嗎?!”百里胤揚起下巴,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的楚翊,狹長的眼眸微眯,挺拔的身形如長槍般佇立殿上。
有了新型的燧發槍,誰又還看得上老款的燧發槍!
楚翊依然面不改色,又道:“若是百里三皇子不想要,那就是貴國的原因,而非景國不履行承諾。”
“如今二月了,京揚運河也該解凍了。”
言下之意是,運河解凍,可以開船了,百里胤也可以走了。
無論百里胤要不要燧發槍圖紙,景國都不留他了。
這等於是赤裸裸地當朝對著百里胤下了逐客令。
兩人的目光繼續對望著,百里胤的眼眸又眯起了些許,那銳利的目光中似有火花閃現。
金鑾殿上的空氣逐漸緊繃起來,似有把看不見的弓弦被拉緊了,箭在弦上。
楚翊始終溫文爾雅地笑著,百里胤也同樣在笑,笑容冷厲。
少頃,百里胤終於動了,慢慢地轉頭望向了金鑾寶座上的皇帝,語氣也冷了下來:“大景皇帝陛下,這便是貴國的誠意?”
“吾越國誠意滿滿,貴國莫非覺得吾國好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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