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太夫人再次啞然無聲,心中惴惴不安。
她跪在宮門前是為了代顧淵向皇帝請罪,因此在宮門前說的那番話,其實也相當於是在御前了。
這是御前失儀。
趙讓隨意地甩了下手裡長長的銀白拂塵,涼涼地提醒道:“顧太夫人,你還是想好了再作答比較好。”
怦怦!顧太夫人的心臟在胸口亂跳,一下比一下猛烈,瞳孔翕動,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她臉上的表情精彩變化著,糾結的情緒顯而易見,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心中大都有數了。
連顧策是不是她親生的問題,都能糾結成這樣,那麼,答案只有一個了——
顧策果然並非顧太夫人所出,是顧家以媵妾之子充作嫡子繼承了爵位!
眾人神情各異,表情複雜。
誰也沒想到一道祖告孫的摺子竟然引出這麼一樁侯府秘聞,在御前,就是定遠侯府想輕輕揭過也不成了。
一旁的族長趕緊撩袍跪了下去,跪在了顧淵與顧太夫人之間。
“皇上,”族長面露忐忑之色,氣息紊亂,急急地解釋道,“顧策並非庶出,是老侯爺的原配所出。”
“這小戚氏只是……”他蹙眉想了半天,方才徐徐地擠出了兩字,“繼室。”
不,她不是。顧太夫人在心裡吶喊著,反駁著,乾裂發白的嘴唇微動,這幾個字就在她唇邊,差一點就要喊了出來。
顧太夫人的眼前又一次浮現了長姐熟悉而又陌生的音容,心臟一陣陣的絞痛。
十五歲那年,她認識了顧宣,第一眼看到他時,她就喜歡他,但是顧宣眼裡、心裡都只有長姐。
她實在不明白長姐到底有什麼好,想不明白顧宣到底喜歡長姐哪裡,為此她日日糾結於心,哪怕後來長姐死了,依然是她心頭的刺。
她此生的魔障!
顧太夫人渾濁的瞳孔中一片混亂,情緒近乎癲狂,飛快地醞釀起一場可怖的風暴,身子抖如篩糠,連那五翟冠上的滿頭珠翠也不住地顫動著,發出細微的簌簌聲。
這出大戲陡然間又峰迴路轉了。
水閣內的其他人全都默不作聲,靜靜地冷眼旁觀著,而馮家兄弟現在自顧且不暇,根本沒心思關注顧家的這些糟心事。
“繼室?”皇帝略一挑眉,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是轉頭問大太監趙讓,“顧宣可曾續弦?”
趙讓微微蹙眉,做出回憶的樣子,搖了搖頭:“並無。”
顧宣續娶是不需向朝廷報備,可他若要為繼室請封誥命,就必須上折。
皇帝輕輕嗤笑了一聲,俯視著跪在地上的族長,沉聲道:“你可知在御前撒謊,是欺君之罪?”
其他人心頭也同樣存疑,面面相覷。
畢竟誰也沒聽說過老侯爺顧宣還有過一位“原配”,很顯然,是這顧安為了避免“以庶充嫡”的罪名,怕侯府被奪爵,才硬是把媵妾說成了原配。
也唯有皇帝對面的楚翊一派雲淡風輕,唇角一直保持著一抹清淡的笑意,如和風霽月,溫暖而和煦。
羽睫微微低垂,似乎看著棋盤上的棋局,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皇上……”族長想解釋什麼,可皇帝不想聽。
皇帝皺起花白的眉毛,視線掃向顧太夫人、顧簡與顧族長三人時,那淡漠無情的眼神彷彿在看螻蟻般,臉上沒有絲毫的動容。
皇帝冷冷道:“顧家不僅以庶充嫡,還有欺君之罪,罪上加罪,無可辯駁。”
趙讓在一旁唏噓地搖頭,似在說,這定遠侯府簡直是膽大包天,不知死活。
“……”顧太夫人與顧簡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想辯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母子倆的臉上寫著同樣的絕望。
“父皇,既然罪上加罪,除按律處置外,當另罰,罰其子孫三代不得科舉入朝,如何?”楚翊的嗓音和煦清醇,信手落了一子,棋盤上的黑子咄咄逼人,全不似他儒雅溫和的外表。
第250章
“……”族長簡直要瘋了,冷汗如雨般自額角淌下,花白的鬢角已然濕透。
他的次孫從小天賦過人,才十二歲就在知名的萬松書院就讀。書院的幾個先生都說,次孫再過兩年就可以下場試一試。
他們這一房就指著他這個次孫走科舉路,以後可以光耀門楣。
可皇帝一句“三代不得科舉”就堵上了孫子的科舉路,而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還等得到曾孫讀出個花樣來嗎?!
族長心裡越想越急,也顧不上別人,鄭重地對著皇帝磕了下頭,發出“咚”的聲響。
他一股腦兒地把自己所知都說了:“皇上,顧策的確是嫡出,老侯爺曾有過一位嫡妻元配大戚氏,三十幾年前,大戚氏因病去世后,顧宣續娶了元配的親妹妹小戚氏,便是如今的太夫人。”
“小戚氏是當年老侯爺鎮守西州時續娶,因為那會兒顧策還小,小戚氏又是親姨母,繼母難為,老侯爺也是怕母子有嫌隙,才瞞下來了。”
“顧策是嫡出,三歲時老侯爺便為其請封世子,太祖皇帝下旨封世子的那道聖旨現在就供奉在顧家祠堂里。”
“皇上明鑒,顧家並沒有以庶充嫡。”
族長如履薄冰地說了一通,跟著,伏下身重重地再次磕頭,磕得額頭紅腫了一大片,既狼狽又惶惶,只望皇帝能對顧家從輕發落。
老侯爺顧宣於三十八年前娶了大戚氏,當時族長也曾遠赴西州參加婚禮,也見過大戚氏一次,僅此一次而已。
待五年後,顧宣攜妻兒從西州回京,族長便發現他的妻子變了一個人,顧宣解釋說,這是他續娶的繼室,是大戚氏的妹妹,懇請族長不要對外言。族長雖覺不妥,但當時顧宣已然攜妻面聖,等於木已成舟,也只能應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