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丟了孩子的百姓情緒臨近崩潰,既憤怒,又悲傷,更無力,不知道面對天子強權,他們這些卑微的百姓還能做什麼?!
“民婦願意代孩子開心取血。”與張閔一起來的中年婦人忽然間好像一頭野獸是的衝到了張閔父女身邊,直接跪在了地上,聲嘶力竭地對著城樓上的皇帝連連磕頭,“皇上,求求您了!民婦願意一命代一命。”
她真切的神情、聲音極具感染力。
很快,也有其他孩子的家屬紛紛地對著皇帝磕頭,表示他們也願意代替自己的孩子獻出心頭血。
這一幕,令其他圍觀的百姓也深受觸動,皆是眼睛發酸,微微哽咽。
周圍的百姓又鼓噪了起來,如海浪般一浪接著一浪地拍來。
“上清所言,有違天倫,大公主不願。”楚翊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皇上也不願。”
他優美的嗓音彷彿帶著一種獨特的穿透力,穿過人的耳膜,輕輕地敲擊在眾人的心口;
又像是一股清亮的山澗清泉汩汩而來,洗去眾人心頭的燥意。
楚翊不疾不徐地接著道:“佛曰:今生作業,來生報。皇上一片拳拳愛女之心,不會讓大公主平添罪孽,禍及來生。”
楚翊言辭簡潔直白,並無矯飾。
但在場的大部分百姓並沒有被楚翊說服,只覺得這番言辭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好聽話,其實沒有實證支撐。
這世上多的是人為了活命不惜犯下彌天大錯!
更何況,京城中那麼多孩子失蹤總是事實吧?
那些孩子又是何人所擄,要不是皇家所為,還能有誰可以在一夜之間無聲無息地擄走那麼多孩子?!
百姓們心裡疑竇叢生。
可即便有的人不信,認為這是皇家敷衍人的託辭,也不敢亂說話,畢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些個貴人想要弄死他們一個草民就跟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人人都在說話,哪怕個個都聲音不大,但交織在一起,難免嘈雜,廣場上的躁動久久沒有平息。
楚翊的視線穿過喧囂浮躁的人群望向了一道雪青色的窈窕身影。
“況且,”楚翊語調平穩地又道,“大公主的病不需要心丹。”
什麼意思?!這句話令得那些浮躁的百姓再次一驚,愕然地抬頭朝他看去。
周圍那些鼓噪的聲音霎時間全都消失了,一片寂靜,只剩下寒風拂動旗幟的獵獵聲響。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扯著嗓門質問道:“誰說的?”
“上清真人道法高深,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這滿京城的人都知道的!”
“上清真人都這麼說了,還有可能例外嗎?!”
那個粗噶的聲音振振有詞地說了一通,令得附近的百姓聽著皆是心有戚戚焉。
“我說的。”
回答他的不是楚翊,而是另一個清脆響亮的女音。
“大公主不需要心丹。”
顧燕飛一邊說,一邊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信步走到了張閔父女的身邊。
她的唇角噙著一抹自信的笑,帶著幾分驕傲與張揚,卻又因相貌出眾、氣質洒脫不讓人覺得反感。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集中到了顧燕飛的身上。
“這不是剛剛那位姑娘嗎?”人群中有人指著顧燕飛道,“連那陣妖風都吹不倒她呢。”
“是啊是啊。”立即有人激動地附和,聲音高亢,“風遇到她就散了,這肯定是個神人!”
“還有那個衙差想對她無禮,就摔了個狗吃屎。”
“剛才的妖風……不,狂風是不是因她而起?”
方才風起時太亂,大部分人都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其實根本沒看到是什麼情況,但這時,聽其他人信誓旦旦地說著,就覺得自己剛才也看到了。
這個人說,那姑娘剛才走路時腳不沾地,是被風送過去的;那個人說,衙差對她無禮時,看到一道風刃劈出……
第209章
一個青衣少年振奮地鼓掌道:“我剛剛看到天降金光於這位姑娘身上,這定是天降吉相!”
“我也看到了!那金光在她身後形成了一個光環,就跟那畫里的觀音菩薩似的。”
“這定是天女下凡,周身有金光護體,所以,那些個魑魅魍魎都沒法近她的身!”
“天女下凡?莫不是為了普渡眾生?”
“……”
在這種熱烈的氣氛中,很多人說話根本沒過腦子,越說越誇張,說著說著連他們自己都信了。
顧燕飛藏在袖中的手指蜷曲了一下,被說得頭皮發麻,心道:這姓夏侯的搞什麼!
就算在曜靈界,她奉師命去凡人城鎮做事,最多也就是被人恭敬地稱呼一聲“仙子”。
這姓夏侯的傢伙肯定是故意噁心她呢!
楚翊把拳頭放在唇畔,無聲地一笑,眉目溫潤。
即便他什麼也沒說,顧燕飛也確信了,他肯定聽到了方才那些誇大其詞的細語聲。
顧燕飛抿了抿紅唇,傲嬌地偏開了視線,心裡有那麼一點點惱羞成怒。
姓夏侯的估計現在不知道躲哪兒正在看她笑話呢。
這麼一想,顧燕飛暗暗地咬牙,若無其事地抬起頭,愈顯下頷和脖頸的線條秀美修長,一派清風霽月。
她抬眼看向楚翊,淡淡地問道:“大公主呢?”
楚翊見過各種各樣的她,狼狽的,狡黠的,自信的,殺伐果敢的,暢然而笑的……卻還是第一次看她現在這副樣子,眼神又變得柔和了一些。
他可不想惹她生氣,而且安樂的病情……
楚翊的心一沉,眸色微凝,抬手無聲地做了個手勢,後方的一個中年內侍立即意會,作揖領命,匆匆退下。
那些百姓全都翹首以待,而那二十來個衙差則是滿頭大汗,周身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濕噠噠的,心涼如冰。
大公主還沒來,京兆尹形色匆匆地先一步趕到了。
來回望著城樓上的皇帝以及下方的楚翊、張閔等人,京兆尹的眉心蹙了蹙,神色凝重地候在了一旁。
他飛快地與人群中的一道身影交換了一個眼神,就低眉順眼地垂手而立。
立即有內侍注意到京兆尹的到來,附耳對著皇帝稟了一句。
皇帝點了點頭,眼角的餘光瞟見一個輪椅被人徐徐地推了過來。
輪椅的木輪子滾動時,發出“咯噠咯噠”的聲響。
圍觀的百姓們尋聲看了過去,想看看這位傳聞中的大公主到底是怎麼樣的人物。
七八丈外,一個披著紫色斗篷的小姑娘坐在輪椅上,被一個白面無須的內侍徐徐地推了過來。
還不滿十歲的小姑娘瘦瘦弱弱,臉色慘白,瞳孔黑白分明,兩頰瘦得微微凹陷了進去,彷彿一陣風就是被吹走似的。
旁邊服侍的宮女小心翼翼地扶著安樂的肩膀,生怕她會磕著碰著。
百姓們全都震驚地瞪大了眼,獃獃地看著輪椅上的安樂。
原本在他們的想象中,大公主會是一個囂張跋扈、橫行霸道的姑娘,無法無天。她為了活下去,不惜以命換命,令下人在京城擄孩童。
卻沒想到這大公主這麼柔弱,楚楚可憐,完全跟《醉打金枝》里那種驕傲自大的姑娘對不上號!
“大皇兄,”安樂軟軟地對著楚翊喚道,人還很虛弱,聲音飄忽無力,“讓父皇幫他們找找孩子吧。”
“他們丟了孩子,一定很著急,很擔心,很害怕。”
“大皇兄,你讓父皇……不要生氣。要是我……走丟了,父皇也會……著急的。”
安樂說話的聲調軟軟的,柔柔的,因為虛弱所以斷斷續續的。
這麼一個單純的小姑娘就像是一張潔白無瑕的白紙,又像是清澈見底的泉水,一覽無遺,任誰都無法相信這會是個陰狠歹毒的惡人。
只是看著她,就不由心生同情與憐惜。
離得近一些的百姓們也聽到了安樂說的這些話,忍不住就說與了後面的其他人聽,一傳十,十傳百。
這其中真不會有什麼誤會吧?!
不少百姓的心中忍不住浮現這個念頭,動搖了原本堅定的信念。
連書生張閔都有些不確定了,這大公主瞧著比他的女兒還小,還柔弱,跟個脆弱的瓷娃娃似的,彷彿碰一下就會壞。
楚翊溫柔地摸了摸安樂柔軟的發頂,柔聲安撫道:“你放心,父皇他心裡有數。”
他心裡也同樣有數。
楚翊眼底飛快地掠過一道冰寒至極的冷芒,一閃而逝。
面對安樂時,他始終是她溫柔可靠的長兄。
安樂又看向了顧燕飛,愉悅地一笑:“姐姐。”
這一笑,為她慘白的面頰增添了幾分淡淡的紅暈,生動了幾分。
太好了,她還來得及把她和大皇兄做的那個白兔燈籠親手交給姐姐。
從安樂出現的那一刻起,顧燕飛的目光就同其他人一樣落在了安樂的小臉上,只不過,她在觀察安樂的氣色。
面色蒼白。
氣息微弱。
印堂發黑。
大前天她在宮裡的畫舫上第一次見安樂時,安樂雖然有些贏弱,但也沒有弱到現在這個命懸一線的地步。
只是從安樂此刻的面相來看,她體內就像只有最後一口氣還提著。
等這一口氣若是泄了,她的命也就沒了。
顧燕飛可以斷定,如果聽之任之,安樂的壽數怕是不超過二十個時辰了。
顧燕飛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思緒飛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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