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的不少百姓也都注意到了楚翊的到來,目光紛紛打量著這個俊美如畫的白衣公子,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楚翊只是停留了兩息而已,無聲地對著顧淵使了個手勢。
顧淵領會地抱拳領命,而楚翊一夾馬腹,繼續策馬往宮中的方向馳去。
“咚!咚!咚!”
那渾厚震耳的登聞鼓聲此起彼伏,一聲比一聲響亮,響徹了整個皇宮。
楚翊一路策馬趕到了內廷的景仁宮,他一路往前走,沿途的那些宮人紛紛給他行禮:“大皇子殿下。”
又有內侍趕緊給他引路,一直把他引到了安樂的寢殿。
殿內瀰漫著一股悲傷、壓抑且痛苦的氣氛,每個宮人都是愁眉苦臉的。
安樂依然躺在榻上,雙眼緊閉,人事不知。
皇帝今日罷了朝,從昨夜起就一直陪在安樂的身邊,這才一夜過去,他看著就憔悴了不少,眼窩處一片深青色的陰影。
他的身上還穿著昨天的那身龍袍,衣袍上布滿一道道褶皺。
“父皇。”
楚翊快步走到了皇帝跟前,一眼就看到了皇帝身邊形容略帶幾分局促的大太監趙讓以及榻上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的安樂。
皇帝眉心微蹙地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看著楚翊沉聲道:“初一,今天一早京城起了些騷亂,百姓義憤,齊聚長安右門……”
楚翊瞬間明白皇帝這番話的重點。
他的父皇怕是直到登聞鼓被敲響,才知道有不少百姓齊聚長安右門,才知道了今天京城的這場騷亂。
楚翊的心微微一沉。
內官監總掌內外文移,本該是皇帝的耳目,保證內外通達。
可內官監如今卻不在父皇的掌控中,欺上瞞下,以致父皇在宮中耳目閉塞,行事十分被動。
楚翊當機立斷地吩咐趙讓道:“趙讓,去備龍輦。”
“父皇,我們去承天門。”
對於兒子的決定,皇帝一向毫無異議。
於是,楚翊親自去寢殿把昏迷的安樂抱了出來,與皇帝一起坐上了龍輦。
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后,皇帝的儀仗就浩浩蕩蕩地到了承天門。
“皇上駕到!”
當內侍尖利的聲音傳到長安右門這邊時,周圍的各種鼓雜訊倏然停止。
無論是衙役還是百姓們都驚住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書生手裡的鼓槌也停在了半空中,手一滑,那鼓槌脫手,“咣當”一聲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萬萬沒有想到,平日里那個只在戲文里得以窺見一二的皇帝竟然會親自出宮。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跪了下去,其他人也都緊跟著跪倒在地,身子全都矮了一截。
跪地的眾人都忍不住翹首仰望,一道道熾熱的目光全都射向了承天門上方的城樓。
此時此刻,大部分的百姓已經忘記方才登聞鼓被敲響時的義憤填膺,他們的心頭更多的是對當朝天子的敬畏。
皇帝撩袍坐在了城樓上的一張金漆大椅上,神情嚴肅,不怒自威。
剛剛這一路過來承天門的路上,他已經聽顧淵稟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包括京中有孩童失蹤的事,包括一個女童說從宮裡逃出來的事,也包括女童的父親跑來擊登聞鼓卻被衙差阻攔……
皇帝的眉心深深地隆了起來,形成一個“川”字。
因為大公主所剩下的時日不多了,皇帝從昨日起就一直陪著她,一步也沒有離開過景仁宮。
他萬萬沒有想到,才短短的一天居然發生了那麼的事。
他唯一的女兒,他的大公主,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他又怎麼會任由上清的這等邪術折了寶貝女兒的福氣。
第208章
皇帝從高高的城樓上俯視下方眾人,第一眼就直覺地望向了登聞鼓所在的方位,這一看,便看到了站在登聞鼓旁的顧燕飛。
楚翊就站在皇帝的身邊,霜白的大氅被風吹得鼓起,獵獵作響。
他同樣也在看顧燕飛。
顧燕飛沒想到楚翊會在這個時候回來,仰首對著他微微一笑,剎那間,宛如枝頭花苞在剎那間含笑吐蕊,容色清艷。
皇帝徐徐環視下方眾人,道:“都起來吧。”
他的聲音在冬日的寒風中透著一絲不明顯的疲憊。
大太監趙讓扯著嗓門把皇帝的話重複了一遍,尖細的嗓音響徹這片寂靜的廣場。
那些百姓都有些驚訝皇帝如此平易近人,紛紛起了身。
皇帝的第二句話是:“是誰敲了登聞鼓?”
趙讓又把這句話也重複了一遍。
張書生正了正衣袍,身形略有幾分僵硬地朝中央走去,來到了承天門的正前方。
女童怯怯地捏著父親的衣袍一角,如影隨行地跟在他身邊。
張書生勉強維持著鎮定,對著城樓上的皇帝作揖,揚聲回答道:“回皇上,是草民。”
承天門正前方的廣場空蕩蕩的一片,兩邊守著兩排銅盔鐵甲的禁軍將士,禁軍沒有清場,只是將其他的百姓攔在了兩側。
圍觀的百姓們站得遠,其實看不清皇帝的長相,只覺得皇帝形貌清癯,氣度高貴,不笑時,自有一股無形威懾的天子之威。
百姓不由心下惶惶不安,靜觀其變。
城樓上的皇帝緊接著又問:“是誰攔著不讓人敲登聞鼓?”
以班頭為首的那一眾衙差兩股戰戰,全都不敢答應,可他們不說,自有李總旗替他們說:“回皇上,是京兆府的衙差。”
李總旗心下微沉,知道自己今天坐視這般衙差對普通百姓動手,怕是也逃不了一個不作為的罪名。他心裡連京兆尹也一併恨上了。
寒風瑟瑟,吹亂了皇帝下頷的鬍鬚。
皇帝拈鬚,冷冷道:“宣京兆府尹。”
那些衙差們聽著,腳一軟,瞬間又跪了下去,惶恐地把頭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皇帝又問張書生道:“鳴冤者何人?為何擊鼓?”
張書生直到現在心裡還七上八下的,驚慌、忐忑皆而有之。
現在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了。
他一咬牙,也顧不上怕了,接著道:“草民張閔,狀告大公主殿下命人擄劫無辜孩童欲取心頭血煉丹治病……”
張閔越說越是悲憤,越說越是激動,兩眼通紅,胸膛劇烈起伏著。
張閔只說狀告大公主,半個字沒提皇帝,其實他以及在場的其他人都懷疑皇帝多半知情甚至縱容愛女,只是不敢妄議天子。
“……”城樓上的皇帝閉了閉眼,心頭翻湧著異常複雜強烈的情緒。
就算皇帝此前已經聽顧淵稟了經過,但現在身臨其境,聽當事者又說了一遍,覺得一顆心都涼了。
若真有法子可以救女兒,皇帝可以付出一切代價,但絕不是以別人的命換女兒的命。
而現在,他的女兒已經性命垂危,只有兩天可以活了,有些人卻以女兒的名義在外頭興風作浪。
只是想想,皇帝就覺得心如絞痛,氣得手腳冰涼,削瘦的身軀微微地發著抖。
楚翊從城樓中不緊不慢地走下,一邊走,一邊問張閔道:
“你有何憑證?”
楚翊清澈明凈的聲音如三月溫和的春風拂過整片廣場。
張閔雖然不知道這白衣公子是何人,但見對方可以代皇帝發言,顯然是貴人。
他定了定心神,便規規矩矩地回道:“小女便是人證。小女僥倖從宮裡逃出,說是為了救大公主,才要取他們的心頭血,讓上清真人煉心丹……”
周圍又靜了一靜。
“上清?”楚翊輕輕念了一遍,平穩的語氣中不含任何情緒。
可在張閔聽來,卻是對方在質疑此事。
“真是上清真人。”張閔連忙道,“小女絕對不會撒謊的。”
女童依偎在父親身邊,局促地連連點頭。
圍觀的百姓中忽然傳出一聲少年高亢的喊聲:“上清真人昨日是否進宮一查便知!”
此話一出,其他百姓也覺得有理,紛紛點頭,更有人出聲道:“我一早去過無量觀,觀中的道士說,上清真人昨日就被宣進宮了,徹夜未歸。”
人群中瞬間起了一陣陣騷動,如湖面盪起了層層漣漪。
楚翊繼續往前走著,不緊不慢地朗聲又道:“大公主確是病了。”
“上清所言,需用童男、童女各百名,取其心頭血,煉製心丹方能為大公主續命,否則大公主活不過三日。”
他的話字字清晰地傳遍了周圍幾十丈,傳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這番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們原以為皇家會斷然否認此事,沒想到這位公子竟直言不諱地承認確實有“心丹”一事。
眾人不覺痛快,反而心下一沉。
皇帝親臨承天門,不過是為了暫時平息民憤。
大公主做下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接下來皇家是不是要將責任推給奴才,說是奴才自作主張了?!
殺幾個人,然後,不了了之?
百姓們瞬間嘩然,一時忘了對皇家的敬畏,越來越喧囂。
大公主要他們孩子的命,那他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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