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燕飛的唇角彎了彎,心情不錯。
暖閣內的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寂靜無聲地蔓延。
袁太后沉默地端起茶盅,淺啜著滾燙的茶水,外表還算平靜,只是那捏著茶蓋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發白。
話既然都說到這份上,她若是不管不顧地非要追究顧燕飛的不是,倒是顯得她堂堂太后非要和一個臣女計較。
而且,一旦傳出去,外人不會在意顧燕飛到底算的準不準,只會揣測、攻訐她這個太后巴不得皇帝龍體抱恙!
這顧家丫頭簡直其心可誅!!
想起上次在靖王府時顧燕飛利用自己擺脫了她與方明風的那樁婚約,袁太后心底對顧燕飛的厭惡又多了幾分。
窗外的貓沒影了,顧燕飛也就收回了目光,假裝自己剛才沒走神,漫不盡心地反問道:“不知太後娘娘覺得臣女算得准嗎?”
誰也沒想到顧燕飛會迸出這麼一句,袁太后將茶盅放在了茶几上,茶盅撞擊茶几的聲響不大,卻令眾人心生一種膽戰心驚之感,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袁太后再一次笑了。
只是這一次,她的笑容有幾分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算得准。”
袁太后從齒縫中緩緩地擠出了三個字。
旁邊的掌事宮女默默地咽了咽口水,能清晰地感覺到太后那壓抑的滔天怒火。
上一次,太后這麼生氣還是大皇子回京的那一天,壽安宮裡連著幾天都是陰雲密布的。
掌事宮女定了定神,再看向顧燕飛時,眼神愈發複雜。
到底這位顧二姑娘剛剛是在爭一時之氣,還是為了逼得太后剛剛親口承認她算得准,免得太后將來秋後算賬?
暖閣內,又靜了片刻,氣氛中瀰漫著一種說不出的尷尬,以致好幾位姑娘都變得局促起來。
袁太后神情怏怏,哪怕在笑,也不復之間的好興緻,語氣敷衍地問路芩道:“阿芩,哀家記得你祖母說你棋下得不錯,時常陪你祖父下棋。”
路芩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一正面色,規規矩矩地答道:“太後娘娘,是祖母過譽了,臣女就是陪祖父解悶。”
“你這孩子,倒是謙虛。”袁太后淡淡道。
接下來,再無波瀾。
袁太后又問了幾個姑娘的喜好,就隨口打發了她們:“哀家乏了,流霞,你帶她們去御花園走走。”
流霞就是那名掌事宮女,急忙福身應命。
不一會兒,姑娘們就起身告退,三三兩兩地繞過一道六扇屏風,往外走去,說說笑笑。
少了這些花樣年華的小姑娘們,這間暖閣一下子就顯得寬敞空曠了不少。
袁太后盯著前方顧燕飛的背影,半晌后,才壓低聲音道:“轎輦是大皇子吩咐的?”
“是。”老嬤嬤低聲答道。
“……”袁太后也就是順口一問罷了。
這事顯而易見,甚至不用猜。
袁太后的腦海中不由回想起兒子半個月前跟她說的那番話……
當初她也將信將疑,覺得大皇子怎麼可能看得上這麼個野丫頭呢,流落在外十幾年,她既無驚世才學,也不懂為人處事之道,顧家更不似衛國公府有父祖可以撐起門楣,畢竟定遠侯府早已不是先定遠侯顧策還在的那會兒了……
可從今天楚翊為這丫頭這般費心來看,兒子所言不假。
袁太后勾了下唇角,似嘆非嘆、似譏非譏地說道:“咱們的大皇子殿下也就這點眼光?”
說話間,她眯了眯眼,眼底掠過一抹冷芒。
這一個兩個都被顧家姑娘勾了魂了!
老嬤嬤跟在袁太後身邊幾十年,自然能聽出她話中藏著機鋒,只做不知,賠笑道:“奴婢琢磨著,若只是為妾,長得好看就行了。”
周圍靜了一靜,前方姑娘們的說笑聲漸遠漸輕,唯有清幽的檀香味若有似無地縈繞在屋中。
“說得是。”袁太后輕笑了一聲,撫著袖口的指尖都柔和了幾分,尾指微翹。
確實,顧燕飛相貌出挑,這張臉在京城裡頭也是一等一的漂亮。
可惜啊,她也就這麼一張漂亮臉蛋而已。
為妾嗎?
第168章
袁太后幽深的目光穿過前方那座半透明的屏風,望向了屏風另一邊的門帘。
那道通往外間的錦簾已然垂落,輕輕地搖曳著,那些如花似錦的小姑娘全都出去了,暖閣內空蕩蕩的,尤為安靜。
袁太后紅潤飽滿的唇角翹得更高了,眼底掠過一抹寒涼的光芒,微微點了點頭:
“以顧家的家世,她又是個無父無母的,也就適合給大皇子做個侍妾。”
“這大皇子妃啊,還是應該擇一個世家出身的,免得這外人總以為哀家虧待了大皇子。”
“怎麼會!”老嬤嬤笑容滿面地恭維道,“太後娘娘對大皇子一向疼愛有加,還特意費心為他挑世家貴女為正妃。”
“大皇子定會領會娘娘的一片苦心。”
她一邊說,一邊從宮女手裡接過一盅新茶,恭敬地親自送到了袁太後手中,
袁太后慢慢地以茶蓋拂去飄在茶湯上的幾片浮葉,唇角似笑非笑地彎起,嘆道:“誰讓皇上一直不立后呢,哀家也只能辛苦一點了。”
“這一眨眼地,大皇子都十八歲了,長大成人了,也該成家了。”
這一番話說得是冠冕堂皇,老嬤嬤連連應聲。
袁太后淺啜了一口茶,就放下了熱氣騰騰的茶盅,又道:“何嬤嬤,剛剛那些姑娘,你瞧著怎麼樣?也替哀家參詳參詳。”
袁太後面含笑意,語氣隨和,眉宇間帶著幾分漫不經意。
太后這麼說,可何嬤嬤哪裡敢真參詳,虛虛地應和道:“老奴瞅著這些姑娘家個個都是頂頂好的,模樣好,氣度也好。老奴簡直都看花眼了。”
“老奴老眼昏花,哪裡像太後娘娘這般慧眼識人,娘娘挑的肯定都是人中龍鳳!”
何嬤嬤抓住機會,又恭維了袁太后一番。
袁太后本也沒真指望何嬤嬤,繼續道:“哀家覺得庾家姑娘不錯,端莊貞靜,言語得體,無論是才學、門第、氣度還有相貌,皆是不凡。”
“張家姑娘也不錯,溫婉嫻雅,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還有,范家姑娘也是個知書達禮、蕙質蘭心的好姑娘……”
袁太后連贊了好三四名世家女,一旁的何嬤嬤連連點頭,口燦如蓮地把這些姑娘全都誇了一通。
主僕倆一唱一和,侃侃而談。
旁邊,一個身形清瘦的青衣內侍步履無聲地捧著一個木匣子往角落裡的香爐走去,步履微微停滯了一下,就若無其事地走到了香爐前。
青衣內侍背對著袁太后,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這豫州庾家的確是傳承了兩百餘年的世家,在當地也頗有些聲望,但早沒有前朝時的光鮮,如今整個家族都靠著英國公府才勉強維持住一些體面。
更何況,這庾朝雲甚至還不是長房嫡女。
還有這青州張家這些年也是日暮西下,家中子弟自恃世家,一個個反而文不成武不就,也唯有一個張敦受先帝重用,任兗州布政使,如今張敦年老,去歲就已經上書告老,張家後繼無人……
范家就更不用說了,下一代怕是連站在金鑾殿上的資格也沒有了。
太后還真是給大皇子挑了些“好”人家呢!
想著,青衣內侍眼底閃過一抹陰翳的情緒,手一抖,手裡的檀香被掐斷了一截,落在了地面上。
後方,袁太后還在有一句沒一句地點評著:“……劉家三姑娘也是個秀外慧中的,喜歡書畫,想來與大皇子合得來。”
“還有……”
袁太后後面的話已經傳不到青衣內侍的耳中,他的思緒情不自禁地轉回到太后一開始提的顧家女身上,細細咀嚼著。
雖然太后與何嬤嬤沒直說,但她們話里話外透的意思分明是在說,大皇子看上了顧家姑娘。
今天在場的有兩位顧姑娘,自然不會是康王看中的顧三姑娘,那麼,就是另一位顧二姑娘了。
想著,青衣內侍的心臟不由砰砰亂跳了兩下。
再回想方才顧燕飛與袁太后那番你來我往,他一下子就品出了另一番滋味來。
青衣內侍眸放異彩,心想:他得趕緊去跟皇上稟一聲,皇上都盼了那麼多年了,肯定高興。
青衣內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兒,手腳利落地重新取了另一盤檀香,替換了香爐里的殘香。
又一縷青煙裊裊飄起,與原來的檀香交錯在一起,空氣中的香味更濃郁了。
青衣內侍蓋上香爐蓋子后,就悄無聲息地從暖閣退了出去。
走出壽安宮后,青衣內侍恰好看到前方的那些姑娘們走出了壽安宮的宮門,忍不住搜尋起顧燕飛的身影,心道:顧二姑娘也穿得太單薄了,他得使人往汀蘭水閣多放兩個炭盆。
茫茫的風雪迎面而來,姑娘們被凍得瑟縮了一下,雖然寒風刺骨,但好幾人只覺如釋重負。
也並非所有人都像韋嬌娘她們對太后無所畏懼,好幾個姑娘剛剛都緊張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
“各位姑娘,請這邊走。”宮女流霜走在最前面為姑娘們帶路,沿著青石板路朝東北方的御花園走去。
她們這些人依然涇渭分明,勛貴歸勛貴,世家歸世家,各自為營。
雪勢似乎漸漸轉小的趨勢,如柳絮般輕飄飄的雪花飄蕩在半空中,讓四周變得朦朦朧朧,似有一片濃霧瀰漫在空氣中。
抬眼望去,可見屋頂那明黃色的琉璃瓦上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好幾個怕冷的姑娘家都把身體瑟縮地躲在厚厚的斗篷里,巴不得把整個人都藏在裡面。
韋嬌娘精神抖擻,全然不懼風雪,面頰上泛著胭脂般的紅暈。
“燕飛,”韋嬌娘親昵地挽著顧燕飛的左胳膊,湊到她耳邊與她親昵地說著悄悄話,“你知不知道太後娘娘叫我們來做什麼?”
韋嬌娘只是為了起一個話頭,也不是真要顧燕飛回答什麼,接著道:“幸好你來了,不然我還得想辦法把你叫進宮來。”
她把聲音壓得極低,溫熱的氣息幾乎吹上了顧燕飛的耳朵。
“……”顧燕飛歪著小臉,疑惑地眨眨眼。
叫她進宮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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