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燕飛”兩個念出了蕩氣迴腸的味道,那明亮的眼眸、期待的笑容把她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心思暴露無遺。
“算的。”顧燕飛似真似假地說道。
“好,那我們下次再看!”韋嬌娘也沒去管是真是假,左右她有熱鬧可以看就行了。
“咣!”
下方大堂再次響起了一記鑼聲,可天音閣內依舊嘈雜不堪,眾人還沉浸在天降異象的亢奮中,交頭接耳地說個沒完。
於是,銅鑼又連續敲響了好幾次,直到周圍徹底安靜下來,戲才正式開場。
幕布被拉起,一個老生與老旦在一陣如疾風驟雨般的弦樂聲中率先登場,急促的樂聲代表著他們正處於戰亂逃亡中。
這齣戲說得是一對李姓夫婦膝下有一兒一女,本來兒女雙全,生活美滿,卻遭逢戰亂。
逃亡路上,李姑娘與雙親兄長失散,偶然被一個周姓的武夫所救,兩人因此結緣,結為了夫妻。
後來,李姑娘又與父母親人在京城重逢,但父母嫌貧愛富,硬是拆散了這對有情人,李姑娘為此一夜白頭。
閣內的那些戲客也漸漸從天降異象的騷動中回過神來,注意力回到了台上這出《十里亭》上,情緒隨著高潮迭起的情節而起伏著,偶爾緊張,偶爾嘆息,偶爾鼓掌,偶爾怒斥……
韋嬌娘同樣沉浸其中,時不時地出聲點評一番:
“這武生的身手不錯,不是花架子,我瞅著至少有二十年的功底。”
“這當娘的變得也太快了,前面沒找到女兒時,還說只要女兒平安,她願意折壽。”
“……”
“怎麼就一夜白頭了呢,這也太想不開了。”
韋嬌娘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又往嘴裡塞了一顆玫瑰蜜餞。
那種又甜又酸又香的味道讓她滿足地眯了眯眼,把那碟子玫瑰蜜餞往顧燕飛的方向送了送。
下面傳來的樂聲變得哀泣無比,聽得人心頭髮緊,台上飾演李姑娘的青衣滿頭白髮地坐在鏡前淚流不止。
那如雪般的銀絲在戲台的燈火中閃著晶瑩的光澤,觸目驚心。
若是不看正面,只看背影,宛如一個七十老婦。
韋嬌娘心念一動,興緻勃勃道:“燕飛,你這幾天可聽說過京里的一件怪事?”
她眸露異彩:“前陣子慕容家報喪說是他家老夫人沒了,慕容家是我祖父的老部下,祖父就讓我大哥去了一趟。”
“結果,我大哥回來說,慕容家的人突然就老了!”
韋嬌娘蓄意壓低了聲音,尾音拖得長長,試圖製造一種驚悚的效果。
誰想,顧燕飛面不改色,連眼角眉梢都沒動一下,只拈了一顆玫瑰蜜餞往嘴裡送,同樣是滿足地抿唇,大眼彎成了一對新月。
韋嬌娘以為顧燕飛大概沒聽懂,就繼續說道:“慕容家的人是真的老了,不是因為他家老夫人去世以致悲傷過度的那種‘老’,是一下子老了三十幾歲!”
“慕容昊本來也就是四十幾歲的壯年,可現在,頭髮全白了,臉上的皺紋可以夾死蚊子了……還有還有,牙齒也掉了好幾顆呢。”
“他老得簡直快走不動了,還是由下人抬出來的!”
“我大哥差點就以為是他們家過世的老太爺活過來了!”
韋嬌娘添油加醋地誇大了幾句,說著說著,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心驚,有些口乾。
她拿起一杯溫花茶,一口灌下,品味著口腔中香甜不失甘醇的味道,又展顏笑了。這天音閣不僅戲好,茶也不錯嘛。
顧燕飛只當故事聽,聽得津津有味,配合地直拍手。
“啪啪!”
恰在此時,戲台上的第二折 戲落幕了。周圍響起一陣如雷動似海浪的掌聲,把顧燕飛的擊掌聲徹底淹沒。
韋嬌娘又塞了一顆蜜餞到嘴裡,含含糊糊地自語道:“這人怎麼會幾天之間就老成那樣呢,就像是被狐狸精給吸了精元似的。”
“燕飛,你說這事奇不奇怪?!”
顧燕飛非常捧場地直點頭,心裡卻是門清。
慕容家的人明知是邪術,還非要逆天為之,既不孝,又不義,自然會反噬己身。
這一切都不過是天道因果罷了。
而且,“反噬”可不是你割我一塊肉、我后還你一塊肉那麼簡單的事,只會是十倍甚至百倍還之。
這才剛剛開始而已。
接下來,慕容家會開始衰敗,門楣倒塌,丟官失權,妻離子散,除非……
顧燕飛眸中掠過一道流光,一閃而逝。
韋嬌娘撇撇嘴,略帶幾分嘲諷地感慨道:“先是慕容家的人一夜白頭,今天又是天有異象。”
“你說,咱們這京城是不是風水不好啊。”
聽她在“風水不好”這四個字上加重了音量,顧燕飛被逗樂了,笑出了聲,笑聲清脆歡暢。
嬌娘真是太有趣了!
顧燕飛這一笑,韋嬌娘立刻興奮了,雙眸綻放異彩,吩咐喜鵲出去外面守著,拉著顧燕飛的手腕小聲地與咬耳朵:“燕飛,你也看出來了吧?”
她笑嘻嘻的語氣十分篤定。
“這世上哪有這麼多‘真龍’。”顧燕飛慵懶的眸子里閃著泠泠清光,明澈如鏡。
“康王?”韋嬌娘用著疑問的口吻,神態很篤定。
“十有八九。”顧燕飛笑著點頭。
韋嬌娘歪著小臉,似在問顧燕飛,又似在自語:“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這一次,她是真的沒有一點頭緒。這跟街上的戲法可不太一樣。
“應當是一種障眼法。”顧燕飛極其隨意地把玩著手裡的茶杯,食指指腹在茶杯的浮紋上輕輕地摩挲了兩下。
要是在曜靈界,她至少知道十幾種方法可以達成類似的效果。
最厲害的那種真龍幻象不僅乍一看與真龍無異,還有龍威和龍息,可以作為一種攻擊的符籙,名為“龍象符”。
在這個靈氣近無的小世界是絕對畫不出來“龍象符”的,即便在曜靈界,至少也得有她家大師姐的修為才畫得出來。
而另一種“龍影符”形成的真龍幻象就徒有虛表了,就跟那肥皂泡泡似的!
只是,這肥皂泡泡一戳就破,根本騙不過人。
她剛被師尊撿回去的時候,師尊就曾用這“龍影符”來哄她玩。
不過,龍終究是龍,這“龍影符”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畫得出來的,至少也得在硃砂中摻雜一些含有靈氣的物質,作為畫符時的媒介。
就算她想畫來玩也不成,總不能讓她把這支簪子磨掉吧?
顧燕飛略帶幾分惋惜地暗嘆著,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戴在髮髻間那支梅花簪。
那可不行!
她還挺喜歡這支簪的。
梅花簪中釋出一絲絲靈氣縈繞在她指尖。
她愉快地彎唇,又溫柔地摩挲了一下瑩潤的簪子,似在安撫它,放心。
韋嬌娘琢磨了一會兒障眼法,忽然把臉朝顧燕飛湊了過來,聲音壓得更低了:“燕飛,那太祖皇帝呢?”
太祖皇帝起義前曾有黑龍降世的吉兆。
世人皆知,當年太祖皇帝曾感慨,既然黑龍為擇明主而來,他自當受天命,起仁義之師,救天下蒼生於水火。
第162章
韋嬌娘是聰明人,雖然沒明說,但心裡早就明白康王大概是有意效仿太祖皇帝,才會聲勢赫赫地搞了這麼一出大戲。
“……”顧燕飛但笑不語,只是將手裡的茶杯微微舉高,做出敬她一杯的架勢。
她這一笑,這一舉杯,韋嬌娘瞬間悟了,抿唇一笑,也將手裡的茶杯舉高,與顧燕飛敬了一杯。
兩人交換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皆是喝了口茶后,跟著幾乎同時“撲哧”地笑了出來。
兩個姑娘的笑容那麼明亮,那麼愉快,那麼生動。
一股無言的默契流轉在眼神交匯之處,一切盡在不言中。
韋嬌娘忍不住就心生了一種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慨,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提議道:“等看完戲,乾脆去我家吧。我偷偷告訴你,我祖父有一壇上好的‘梨花春’,這可是好酒。”
“要是你去,他肯定捨得拿出來……”
“啪!”
韋嬌娘頓時忘了自己在說的話,尋聲望去,只見大堂中央的某一桌一個留著小鬍子的藍衣青年激動地說著:“我可是親眼看到真龍現身的!”
“這龍身至少有一條街那麼長,盤起來時能把整個康王府給罩住!”
“我也看到了。”同桌的中年男子朗聲附和道,目露異彩,“那是一條黑龍,純黑的黑龍!真龍現世,乃大吉之兆!”
旁邊幾桌的人也聽到了這番對話,心有戚戚焉地發出感慨:
“是啊是啊,真是新年好兆頭!”
“只恨我無緣得見,否則定要對著真龍磕個響頭,讓它保佑我的家人。”
“……”
“聽說太祖皇帝起義前,也曾有黑龍降世的吉兆!”中央那桌的藍衣青年又是重重地一拍案,神采飛揚地說道,“這都五十年了,我大景朝再有此異象,那豈不是意味著真龍天子現世了?!”
“真龍降世,為擇明主。”中年男子在“明主”二字上加重了音量,似乎想到了什麼,對著大門外的天空拱了拱手,幽幽地嘆了口氣,“……偏偏體弱多病啊。”
他沒明說是誰,但是從他的動作,任誰都能知道他是在說今上。
另一桌某個發須皆白的老者唏噓地介面道:“老夫幼時曾有幸遠遠地看過太祖皇帝一眼,實在是英明神武……”
不少觀眾的注意力都從戲台上移開,被牽引了過去,人云亦云地開始說真龍,追念太祖皇帝,甚至還有人拿康王比較起太祖皇帝來。
韋嬌娘也不看戲了,饒有興緻地看起熱鬧來。
喜鵲推開門進來,急急道:“姑娘,剛剛府里來人,讓您現在就回去,說是一會兒要進宮。”
“進宮?”韋嬌娘驚訝地挑眉,“這麼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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