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
”郁清棠喊電梯前低著頭的女人。
程湛兮抬起臉,朝她的方向看過來,露出一個笑容。
郁清棠見她臉色不好,問道:“你不舒服嗎?” 程湛兮搖頭,溫柔道:“沒有,晚上做了個夢,印象太深刻,現在還沒緩過來。
” 郁清棠以為她做了噩夢,安慰道:“夢都是反的。
” 程湛兮笑笑,不置可否。
天寒地凍,程湛兮不再騎機車,而是決定開車去。
上次寫生認識的春天幼兒園小(1)班,三歲的林溪小朋友還給她打過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去,程湛兮上周臨時改變計劃,土分內疚,本來想著要好好哄哄她,結果林溪一句話也沒有抱怨,還奶聲 奶氣地和她說姐姐下次見。
留守兒童在別的小孩享受父母親人的疼愛的時候,早早就學會了接受離別和失約,在一次又一次失望里習慣著長大。
所以程湛兮這次無論如何也會去,她還給小朋友買了一套畫筆和新的繪畫本,放在車後座。
郁清棠坐在副駕駛,聽她笑著說上次寫生在村子里的見聞,主要是在說林溪。
小朋友很可愛,喜歡畫畫,你見到肯定也會喜歡她云云。
郁清棠轉頭看窗外,嘴角一點一點地往下撇。
別的小朋友很可愛,自己就不可愛了嗎? 紅燈。
程湛兮在斑馬線前停下,忽然想起什麼,忍俊不禁道:“你記不記得,我之前說過她很像你?反應慢吞吞的,她奶奶……” 郁清棠語氣生硬地打斷她:“不記得。
” 程湛兮一愣。
車廂里分外安靜。
程湛兮看向副駕駛的車玻璃映出來的,郁清棠的臉。
她啞然失笑。
程湛兮伸手過去,覆在她的手背上,揉了揉,柔聲說:“我是因為她像你才覺得她可愛,你是最可愛的,獨一無二的可愛。
” 郁清棠一邊心想我一個成年人為什麼要用這種形容詞,一邊控制不住地柔和唇角,她努力板起臉,看了眼前面的土字路口:“綠燈了。
” 程湛兮再次撫了撫她的手背,右手收回到方向盤上。
既然郁清棠不喜歡聽,那她就不說。
車載音樂里放著小眾的民謠,郁清棠盯著小屏幕看歌詞,自得其樂。
白色的奧迪A4停在村口,程湛兮背著畫架,提著畫箱,郁清棠手裡拿著送給林溪小朋友的禮物。
她在來的一路已經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多麼無理取鬧,竟然和一個三歲的小孩子分高低。
幸好程湛兮沒有執著這個話題,否則她非得面紅耳赤,鑽到地縫裡去了。
兩人剛下車,便見到一個七八歲的大朋友,牽著一個穿粉色羽絨服的小姑娘,站在村口的石碑旁。
粉色羽絨服一見到程湛兮,立刻甩開大朋友的手,撒腿朝程湛兮跑了過來。
程湛兮背著畫架不方便蹲下,遂彎下腰,剛好接住她。
程湛兮將她抱了起來,掂了掂,隨後她抱著小朋友面向郁清棠:“這個也是姐姐,叫漂亮姐姐好。
” 小林溪奶聲奶氣道:“漂亮姐姐好。
” 郁清棠看了眼程湛兮,把帶來的禮物送給她。
“謝謝漂亮姐姐。
”小林溪只伸手拿了筆,剩下的抱不下,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她,道,“漂亮姐姐可以幫我拿一下嗎?” 她一口一個漂亮姐姐,郁清棠似嗔非嗔睇了程湛兮一眼,程湛兮回她一個燦爛笑容。
她們倆往村裡走,七八歲的大朋友始終不放心地跟在她們旁邊,面色警惕。
這個村子里的老幼互幫互助,民風極其淳樸。
待走到林溪的奶奶家,奶奶說放林溪跟程湛兮玩,那個大朋友才離開,不時帶著幾個小孩兒到她們附近轉轉。
這大概是小林溪平平安安長到這麼大沒有被拐走的主要原因。
山間空氣清新,冰冷亦別有一番滋味。
程湛兮一隻手牽著小林溪,另一隻手牽著郁清棠,深一腳淺一腳帶她到了上回的小溪邊,溫度沒到零度以下,溪水還在淙淙流動,但已不能踩水泡腳了。
“明年開春我再帶你來一次。
”程湛兮總是在這種不經意的時候許下未來。
郁清棠蹲在溪邊,手伸進寒冷的溪水裡,感受著水流從指縫間流走。
她仰起頭來看程湛兮。
程湛兮似乎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懷念。
她想定睛細看,郁清棠已經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問她:“你今天要在哪寫生?” 程湛兮說:“這裡。
”她說,“季節不同,風景和光線都不一樣,明年春天我還會過來。
” 郁清棠幫著她擺好畫架,看著她繫上圍裙,紮好長發,手托著調色板調試顏料。
既陌生又熟悉的一幕。
郁清棠咬了咬唇,低低出聲道:“你能不能……” 程湛兮沒聽清,偏頭:“嗯?” 郁清棠鼓起勇氣,抬起眼瞼看著她:“你能不能為我畫幅畫?”她答應過她的。
程湛兮求之不得:“好啊。
” 她把畫架向後挪,讓郁清棠坐在她面前不遠的青石板上。
程湛兮嘴角噙笑,拿著畫筆,抬起頭。
郁清棠坐在畫架前方,兩隻手捏著羽絨服的衣擺,緊張地攥成拳頭,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頰泛起可疑的紅暈。
程湛兮驀地愣住,腦海中一幅幅畫面走馬燈樣閃過,令她眼睫不自知地微微濕潤起來。
一個名字自然而然地涌到了她的喉嚨。
默默……第76章陽光照射進旁邊清澈的溪水中,水底的鵝卵石折射出光芒,樹林里偶爾響起兩聲啁啾的鳥叫。
冬日樹葉凋零,冷空氣肅殺。
記憶里的蟬鳴聲遠去。
程湛兮指節微微動了一下,從剎那的恍惚中回神。
程湛兮垂下眼帘,在最短的時間內平復了自己,重新執起畫筆,看向面前的郁清棠。
她笑道:“不用這麼緊張,放鬆一點。
” 郁清棠鬆開捏著衣擺的手,根據程湛兮的指示或撐在青石板,或搭在腿上,最後還是確定搭在身前。
平心而論,在冬天畫人物寫生,還是在室外臨時起意,不符合程湛兮的 習慣。
畫家一般都要找自己喜歡的模特,和模特約定好種種要求,從模特身上激發出創作的靈感,但既然是郁清棠,一切規矩都可以打破。
因為郁清棠要長久保持一個姿勢,程湛兮溫柔提醒道:“累了的話可以跟我說。
” 郁清棠沉默搖搖頭。
程湛兮又是一陣恍惚,她攥緊了油畫筆,讓自己從久遠的記憶里抽離出來。
看著郁清棠想起其他人,是對她和這份感情的不尊重。
但是為什麼……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默默的身影了,偏偏對著她……程湛兮閉了閉眼,暫時摒除了心裡的雜念,投入到面前空白的畫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