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何在 - 第43節

外屋左右兩邊各有一扇沒有門板的門,通向裡間,如同我當初和心兒一起生活的家一樣。
我沒有看到什麼拐賣來的女人,正遲疑著應該先看哪一間的時候,耳邊卻突然響起一陣歌聲。
歌聲微弱,幾乎難以分辨。
但在我聽來,卻是這世間最響亮的轟鳴。
「好哥哥,快救我。
狐狸抓住了我,跑過了小山坡。
好哥哥,快救我。
豺狼抓住了我,跑回了它的窩……」這曾經熟悉,卻已多年未曾聽到的歌聲,就像是直接在我腦海中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天地都在飛速旋轉。
我下意識的伸手扶住土牆,痙攣的手指間紛紛揚揚地落下土屑。
半晌之後我才大汗淋漓地抬起頭來,哀求般地看了牆上的菩薩像一眼。
慈悲的神明正低眉斂容,帶著一抹難以捉摸的微笑,溫和地看著我。
一時間,那些怪力亂神的說法潮水般湧入我的腦海。
我渾身發著抖,啤吟了一聲。
是我積了足夠多的阻德嗎?是我的祈求得到了回應嗎?我的尋找終於找到了嗎? 但我仍然不敢相信,我甚至開始懷疑我自己是否還活著,懷疑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還是想象出來的。
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也得了精神病。
我看著那飄出歌聲的黑洞洞的門,卻恐懼得挪不動腳步。
直到那不知道四歲還是四土歲的男子哈哈大笑著從屋外走進來,我才一個激靈,恢復了清醒。
我想到了自己的處境,聽到了屋外的喧嘩。
我必須馬上行動,無論屋裡唱歌的女人是誰。
我摸了一把冷汗縱橫的臉,然後邁開哆嗦著的雙腿,大步走向那扇門。
地阯發鈽頁 4ν4ν4ν.cом屋裡的一角用沒有剝皮的枯木架著木板,木板上堆著一些破舊骯髒的被褥。
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一個女人坐在那裡,一遍又一遍地唱歌。
光線非常昏暗,女人也蓬頭垢面,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我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一把抱住了她,任由熱淚從我眼眶中奔涌而出。
我不會認錯的。
無論她變成什麼樣,我都會認出她來。
無論分別多久,我都會認出她來。
就算我死了,當我的靈魂遇到她的時候,也馬上會認出她來。
這世界有誰會不認識自己的心呢?我的心就在這裡。
無論是偶然還是必然,是奇迹還是神明的指引,是我積夠了阻德還是那些我幫助過的人為我祈福的願力。
就像是整整過了半生之後,我再一次來到了心兒面前。
只可惜心兒仍然不認得我。
當我抱著她的時候,她有些掙扎,喊道:「我要去等我哥哥。
我哥哥是大學生,最厲害了。
」我只能抱著她,一邊解她腳上的繩索,一邊淚流滿面地唱道:「好妹妹,你別怕。
哥哥這就趕來啦。
打敗狐狸和豺狼,帶妹妹一起回到家。
」心兒停止了掙扎,疑惑地看著我,像是想起了什麼。
她也記得吧。
這歌聲。
除了我之外肯定是不會有人唱給她聽的。
但我沒時間激動和喜悅,也必須平復我洶湧的心情。
我不能任由自己發泄情緒。
要帶走她,帶妹妹回家,我還面臨著艱難的考驗,要打敗狐狸和豺狼,要保持冷靜和理智。
這真是艱難,這本該是我人生中最應該放縱自己的時候,我應該放聲大笑,應該嚎啕大哭,應該仰天長嘯,應該引吭高歌。
應該打碎我身邊的一切,應該縱情怒吼,應該歇斯底里地尖叫,應該扇自己幾個耳光。
但這一切瘋狂的舉動我都不能做,我必須壓抑著噴薄而出的感情。
我聽到窗外人聲鼎沸,聽到村民們憤怒的咆哮。
我知道我已經錯過了安然撤離的機會,但我解開心兒腳上的繩子以後,還是仔細檢查了一下她的身體狀態。
萬幸她只是有些營養不良。
我脫下警服外套披在她纖細苗條的身體上,又脫下鞋子,套在她柔軟消瘦的小腳丫上。
心兒微微皺著眉,髒兮兮的臉蛋兒仍然滿是疑惑,獃獃地看著我。
但她沒有再掙扎哭鬧,在我拉著她從床上站起來的時候,也乖乖地跟在我身後。
我一隻手拔出手槍,打開保險。
另一隻手拉著那隻熟悉而又陌生的,溫暖的小手,赤著腳走向屋門。
我的腳步從來沒有這麼堅定過。
但我心中沒有恐懼,只有自豪。
這麼多年過去,我保護了那麼多人的妹妹,現在終於可以保護我自己的妹妹。
這一次,無論誰都別想把心兒從我身邊奪走。
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生命或者觸犯法律,這一次我都不會再妥協。
這一次我不會再考慮利弊,只會考慮對錯。
我的解救成功率在這之前是百分之百,在這以後也會是百分之百。
就算是死亡,這一次也別想把我們分開。
我筆直地走到土屋門口,門外已經水泄不通地擠滿了憤怒的村民,揮舞著各種各樣的兇器,此起彼伏地喊叫著:「打死那個警察!」「不能讓他把我們老婆搶走啦——」「不准他走了……」我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場面。
他們曾經用這種辦法成功阻撓過其他的解救行動,但對我沒用。
所謂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們當中確實可能有悍不畏死的傢伙,要對付這樣的傢伙,就必須表現得比他們還悍不畏死。
民不畏死確實令人恐懼。
但一個悍不畏死的警察,一個悍不畏死的哥哥會更令人恐懼。
只要能救走我的妹妹,我可以不擇手段。
我馬上就朝天開了一槍,子彈穿過茅草屋頂,枯枝碎葉簌簌落下。
然後我瘋狂地怒吼道:「來啊,打死我。
我還有六發子彈,拿六條命來換我的命!」槍聲暫時壓制了他們的聲音。
我抓住時機,繼續歇斯底里地咆哮道:「這個女人,你們留不住的。
要麼讓她現在跟我走,要麼你們賠上幾條人命來打死我。
打死了警察,這件事就鬧大了。
國法不是兒戲,你們要是打死了警察,還想留住這個女人?我那些手下已經救了人回去了。
我這個領導要是沒回去,你們自己考慮會是什麼後果。
」村民們一時沒有再說話,但也不曾散去。
我也不等他們回答,拉著心兒就走向屋外,毫不退縮地走向看似凶神惡煞的人群。
在旁觀者看起來,或許我帶著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般一往無前的氣勢,但我自己知道,我只是為了帶走我的妹妹而已。
地阯發鈽頁 4ν4ν4ν.cом世界上的事便是如此。
在這場比誰更不怕死的競賽中,我的氣勢佔了上風。
有幾個人看著我手中的槍,退開了一步。
但還是有人擋在我的面前。
一個個子比我還高的年輕人憤怒地瞪著我,不肯移開腳步。
「讓開。
」我平靜地對他說道。
他沒有回答我,圓睜的雙眼中帶著不甘。
「你這是阻撓執行公務,已經犯法了。
」我瞪著他的眼睛,和他對視。
「別他媽拿犯法來嚇老子。
」年輕人粗魯地回答道:「我們買來的老婆,憑什麼說帶走就帶走。
」二土一世紀已經過去了快二土年,這年輕人大概就是在世紀之交出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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