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不要離開我 - 第238節

回家的路上,我決定順道去一趟武當山,我在山上隨便找了家小旅館住下,倒頭就睡。
半夜醒來,濃濃的思念和憂傷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於是我不睡了,在黑咕隆咚的夜色中出門爬山,到金頂去看日出。
確實看到了絢麗的日出,後果是,從山上下來后,我發了高燒。
小旅館姓秦的夫婦二人此時展現出了他們的善良,在我發燒的四天時間裡,像親人一般細緻地照顧我,幫我買葯,給我做好吃的,並且吃住只收成本價。
病情好轉后,我對他們千恩萬謝,準備下山回家,卻發現——走不了了。
那場讓整個國家陷入半癱瘓的疫情突然間呈爆發態勢,武當山恰好在湖北境內,我正準備走的時候,整個地區已經全面封鎖了。
我就在老秦家過了年,老秦從始至終地熱情,於是我們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作為回報,我免費給他們讀初中的兒子輔導功課。
出門流浪后難得體會到的溫情讓我麻木的心逐漸恢復了一些溫度,我慢慢找回了笑的功能。
疫情結束已經是春天,景區重新迎來遊客,我卻不想走了。
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我成為了旅館的一名「夥計」,每天做一些清理、打雜、跑堂、運貨的工作,並且堅決不要老秦給工錢。
這樣的生活讓我有一種壓抑下的平靜。
兩個多月後,我還是離開了。
雖然還沒有想好下山後該去做什麼,但我知道一點,我不可能一輩子都呆在這裡。
老秦很捨不得,我答應他們,一定回來看他們。
武當山離神農架很近,而我此時的形象離野人也不太遠,頭髮很久沒剃,長到了肩膀上,衣服舊舊的,鬍子拉渣,再加上瘦了一圈,活像工地上累得要死還吃不飽飯的苦力。
在土堰市火車站,我才確定下一站的方向——浙江舟山。
有一個目標,那就先去吧。
至於這一站之後應該去哪,我不知道,也想不出來,再說吧。
之所以選擇舟山,是因為,我和菲菲曾經商量好,到舟山來度蜜月。
舟山的天很藍,雲很白,樹很綠,人很孤單。
現在,我坐在朱家尖海邊的沙灘上。
我特別喜歡看海。
我高中成績不好,經常遭到老師歧視,心理壓力很大。
於是為了緩解心情,課間我經常去教室外面的走廊,想看一下遠方。
偏偏學校地形不好,正對著一座大山,阻隔了我的遠方。
每次視線戛然而止,我就更加壓抑。
所以我後來特別喜歡看江河湖海。
第一次看到長江的時候,我就震撼了。
看一眼上游,彷彿看到了青藏高原;再看一眼下游,彷彿到了大海。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我沉醉於這種無比開闊的感覺。
那一次看到長江是在武漢,陪著我的,是唐婷。
而大海,更是另一個維度的開闊。
看著眼前這片海,我突然很怪異地開始了哲學思考,覺得自己是那麼渺小,所有在個人身上轟轟烈烈的故事,所有難以忘懷的愛恨別離,一旦放到廣袤的時間與空間中,就顯得無比微不足道,似乎一切都只是俗世的自我煩擾。
在這神經質的暢想中,半年以來我第一次得到了片刻心靈的安寧,找到了可以放下一切的狀態。
但是我又很清楚地知道,這種狀態只是自欺欺人而已,過不了幾分鐘,我還是會回歸紅塵。
現在還是春天,夜間海邊的氣溫還是有點低,再加上海風,就更加覺得寒氣逼人。
天黑以後,海灘上的遊人逐漸減少,我突然注意到了幾米外和我一樣一直看大海發獃的一個女孩。
白天的時候,沙灘上到處是人,吵吵鬧鬧跑來跑去,旁邊坐一個人我沒啥感覺,現在人少了,她就顯得突兀起來,我才意識到她也不尋常地在這坐了好久好久,旁邊的遊客換了一撥又一撥,只有我們兩個一直坐在那。
我從下午3點坐起,她從4點坐起,現在7點。
8點,她還在。
9點,還在。
夜間的海風越來越冷,沙灘上沒有第三個人了。
我們兩個怪人依然面朝黑漆漆的大海。
我幾次想開口搭訕,又怕打擾她想心事。
「嗨,你在想什麼呢?」我正在出神,女孩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借著月光,我才發現她正看著我笑。
「跟你一樣,在想心事。
」我回答。
「那你也是在想一個人嗎?」她的聲音被海風吹得飄飄的,聽不太清楚。
「看來你也是了?」「那,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了。
」此時一陣海風吹過,我倆同時打了個噴嚏。
「再坐下去真要感冒了。
你也是住那邊嗎?」女孩把手指向沙灘附近的那個小村莊。
「對。
」一站起來,才發現肚子空空的,餓得腿發軟,於是很自然地說,「你也沒吃晚飯吧,我請你吃夜宵吧。
」女孩爽快地笑了,「好啊!」這個時節並不算旅遊旺季,但小村莊旁邊不少攤點還在營業。
我們隨意找了一家,點了海鮮,要了啤酒。
「這裡有酒,我們有故事。
不如,我們把各自的故事告訴對方吧,以故事下酒,如何?」我沒想到女孩會給出這個提議,我的故事——被我在心底深深埋藏了4個月,這4個月我每天最大的願望就是不要想起它。
但是在這個海邊的春夜,經過了無數個日夜的孤寂,經歷了數不清的精神摧殘后,我第一次產生了把它從心底挖出來的衝動。
從她的故事開始。
我沒有想到,她的故事,會那樣悲傷。
她剛一開口,眼眶裡就泛起淚光。
她有一個可以稱之為「青梅竹馬」的男朋友,小時候住在同一個院子里,小學時同班,每天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做作業,一起玩遊戲,兩小無猜。
初中他們去了不同的學校,關係漸漸淡化,但是緣分讓他們上了同一所大學,並成為戀人。
美好的數年時光后,他們於一年多前畢業,感情穩定的他們定下了結婚的日期,如果沒有意外,今年國慶節他們就將步入婚姻殿堂。
但意外偏偏發生了,春節前,男孩偏偏感染了病毒,偏偏特別嚴重,偏偏沒有救過來。
說到這裡女孩開始哭,之後半哭半笑地繼續說,說他們之間發生的故事,許多甜蜜的回憶,自顧自地一直說,彷彿只是說給自己聽一樣。
我一言不發地聽,聽得很認真,女孩又哭又笑的樣子讓人怪心疼,她回憶的故事越甜蜜,如今聽來就越令人傷心。
我默默地想,和她相比,我的痛苦其實要小多了,她永遠地失去了愛人,那個男孩再也不可能回到她身邊。
與她相比,我至少還有個念想。
到我了。
我猛喝一口酒,結果用力太猛,嗆了半天。
這幾個月中,我消耗精力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想盡各種辦法轉移注意力,強迫自己不要想起我正要講出的這個故事,所以我到處逛,到處看風景,到處看人,因為只有不停地走,不停地動,把自己累到極致,晚上才有睡著的可能。
即使如此,我依然無數次在深夜裡哭得不成人樣,整夜整夜睡不著,又在白天的時候形同行屍走肉,痛不欲生。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