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舊事 - 第三十九章 平靜 (1/2)

一年後,特殊的戰役結束了。
動亂癲狂的年代結束。
這一年,偉人相繼過世。閩城城極為罕見的下了一場大雪。
南國飛雪,萬人空巷。
夏瑩吃齋念佛,不喜嘈雜。
鏡清也是在大破四人幫后的一兩年才聽到坊巷間的傳言。
“孫家大少爺過逝了。”
“哪個孫家大少爺?”
“就是文儒坊的孫家。大少爺,高高的,挺帥氣的那個,在國民政府當官的。”
“噓,你小聲點。哦,那個孫少爺啊,叫什麼來著的”
“……”
兩人的談話還在繼續。
鏡清自欺欺人了多年。乍一聽實在想不起“孫少爺”是何許人也。
孫少爺?那是誰?在他心裡沒有孫少爺,只有一個孫瓴。孫瓴,孫瓴過世了?怎麼可能?這也是假的罷!
鏡清笑了,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孫瓴,孫瓴走了?”他自言自語、邊上的兩人側目,看這人癲狂不似常態,快步走開了。
“不會。他許過我,永遠不會一聲不吭的丟下我就走!!!!!
鏡清攤開雙手,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
“哈哈哈哈”笑到淚流。
人就這麼一輩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一輩子。巷弄深深深幾許,卻見良人無歸期。從午後坐到天黑。他才推著車回家。
面上的淚收了,心中的卻還在淌,無聲的落在心房。
全都是假的。
平靜的日子一下來臨,過去幾年的動蕩反而顯得不真實。
高考恢復了,老師們回學校了,許多人平反了。過去的事,一下子被沖淡了,過去的人,一下子也沒人記得了。
許利德在四人幫被打倒后也下了台,沒了風光權勢,也只是個普通的糟老頭,再沒人把他放在眼裡。夏瑩被藝校請回,繼續教授閩劇。還叫王夏瑩。
鏡清得知這個消息后,尋到了他。
“我是陳鏡清。”
王夏瑩當然知道他是誰,他見過他兩次,分外鮮明的兩次。因為這兩次都有孫瓴,所以他不會忘。關於孫瓴的點點滴滴,他都記得,哪怕中間虛與委蛇,屈身於日本人的日子,只要回想起其中有孫瓴,都沒那麼苦了。只是對面坐著的這個人,這麼深刻的記得這麼多年的人,竟是頭一次知道名字。
“陳同志,不知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王夏瑩平復心情,在桌的另一頭坐定。
鏡清不知從何開始說起。他鮮少的不幹脆。
“王老師,請問你和孫瓴是否相熟。”
王夏瑩聽他說起孫瓴,一雙眼瞥過來。許是戲文演的多了,音容笑貌全都手到擒來,無情的眼流露出的“有情”格外動人。
“我自然是熟的。”
鏡清大著膽子“敢問王老師和孫瓴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問這些做什麼?你和他又是什麼關係?”
鏡清聽他這麼而說,覺得放心,又為了他的質問覺得不快。“他是我的大哥。”
王夏瑩呲笑了一聲“大哥?”
鏡清點點頭,神色很堅定。
“他是你大哥你為什麼要揭發他?為什麼要批鬥他?”王夏瑩高聲尖叫,他一向愛惜嗓子。這般大動肝火,大吼大叫,引得窗外的學生紛紛側目。
鏡清面色煞白,“我沒有……”
“你沒有?那天在大羅天……”王夏瑩話音未斷,鏡清就插嘴“那天大羅天的不是他,不是他。”
“不是他是誰?就是他,被你稱作‘土匪’,‘無賴’的,就是孫瓴,你的孫大哥!”
“不……”鏡清沒有多辯解什麼,他何從辯解?
兩人間只剩靜默,依稀能聽見屋外學生的唱腔和喧囂。
王夏瑩緩了口氣,斂了嗓子。聲音依舊輕柔“陳同志還沒說來找我什麼事呢。”
鏡清也像沒有剛才那茬事一般,從善如流:“是這樣的,孫家那頭和孫瓴斷了書信往來,前些日子他們聯繫了敘文叔,打探孫瓴的狀況,讓他和他們聯繫,省的家裡人掛心”
“他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王夏瑩語帶刻薄。“斷了也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苦,何必讓他們承受。”
鏡清沒有說話,徑直起身出門,一個踉蹌,險些摔在地上。王夏瑩冷冷得看著,也不起身送客。只是喝了口茶潤潤嗓子。
鏡清走到門口,一轉身。
到最後,他才敢問出那個問題,那個早有答案,早已成定數的結局“王老師,孫瓴……他是不是‘啟程’了?”
王夏瑩放下了杯子,瓷杯和玻璃桌面碰撞鬧出了不小的聲響。“嗙”的撞擊聲,算是他的回答。
鏡清牽著自行車,沿著白馬河走,河水交替,新舊場景更迭。小時候常跟娘到河邊洗衣,挑水,青年時,在水中捕魚貼家用。再後來,再後來就是他跟孫瓴的後來。現在,爹走了,媽走了,孫瓴走了,愛的恨的,全沒有了。
低飛的燕子掠過他的身邊。匆匆一帶,什麼也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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