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舊事 - 第三十四章 夢逝 (1/2)

這一覺睡得沉,也沒人叫醒自己。
房內只有自己一人,孫瓴摸了摸身旁空著的位子,似乎還有餘溫。汲著拖鞋下了樓去,看鏡清還在,心中正是一陣狂喜。
鏡清看孫瓴下樓,走到樓梯邊上,也不去看他,平靜的說:“孫大哥,這幾年多虧得你相助才能活命。多謝你了。”
孫瓴看他恭敬地和自己告別,只覺得還不如不辭而別,一走了之。
“現下是新時代了,我應該自立自強,這就走了。望孫大哥珍重。”鏡清站的筆直,說的得體。
孫瓴一揮手,也沒說話,轉身上樓。
飛遠的蝴蝶,和枯黃的樹葉,無法再被挽回。
我讓你走。
一地玻璃碎渣。
細想昨日,他又怎會不明白,鏡清的順從,只不過是他覺得虧欠,他覺得愧疚,他的償還罷了。就連這點同情,都顯得這麼傷人。他寧願他掙扎,他怒罵,他怨他。
轉眼就是中秋,本該是人月兩團圓,他卻是三十而立,一場空歡喜。
鏡清下了班去台江碼頭接人。他搬回二郎亭已經有些時日了。他現下賺工資,家裡人都巴著他。再也不會給他臉色看。他在孫家的那些年,倒是沒人去提。
他牽著自行車在岸邊等著,看霞浦來的船靠了岸,才上前去接。來人正是福鼎的夏家小姑娘。
“陳隊長。”
“現在都不在支前隊伍了,還叫什麼隊長。”
“陳同志。”夏姑娘改了口。
鏡清也應的順,“唉,夏同志,你們這次來,有什麼打算。”
旁邊一個人插嘴了,正是與夏姑娘一同來的同鄉蘭花。“我們這次來閩城做工。”
“哦,是什麼單位的?”
“是塑膠廠”夏姑娘回話里頗有幾分自豪。
“哦。”鏡清應了一聲就沒在說話了。
夏姑娘偷偷打量鏡清,面容清秀、神情嚴肅。一顆心碰碰跳。蘭花看見她的神色,故意把她往鏡清邊上擠。鏡清轉頭看這邊摸摸索索的動作,正巧對上了夏姑娘的眼神。兩人對視一眼,又都別開了。
這年年底,夏姑娘和鏡清成了婚。夏姑娘才從工廠宿舍搬到坊巷來沒幾天,兩人雙雙又奔赴了支前隊伍,遠離閩城。
一年後,他們的兒子出生在永安。取名陳建安。
孫瓴單身隱居,深居簡出。無親無友,自然也就沒有走親訪友。
來往的人,僅剩小黃和裴永元。
裴家當初沒有赴台,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其中最不為人道的,就是家道中落、頂著大戶人家的美名,實際上早已坐吃山空,家中亦要靠典當和孫夫人的接濟以度日。
裴夫人一心想要裴永元進政府部門工作。裴永元卻不知受了哪個的攛掇,推了大表哥給他找的好差事,跟著幾個青年人在社會上窮混了幾年。差點沒把裴夫人氣的背過去。
十年人事幾翻新,裴永元現在倒是混的風生水起,當上了機械廠的工會主席。
“孫主任,你說說看,這個事情我何其無辜啊,竟然扯到我頭上來了。”小黃愛用老稱呼叫孫瓴。
“這件事你說了八百遍了。”
“只要一想起來就生氣!我那間偏屋一被充公,就被隔壁的劉家給佔了。
孫瓴聽了也不做聲,拉開抽屜遞了個信封給黃目乾。
“孫主任你這是……”小黃一接過手就知裡頭是圓是扁。
“拿去幫襯家裡。”
黃目乾愣了半晌,收進兜里。
小黃還未出門,就見裴永元進門,兩人打了個照面,互不言語。
裴永元坐在小黃剛才的位置上問道:“大表哥,這人又來做什麼?”
“沒什麼事,家中有些困難。”
“來借錢的?”
孫瓴搖了搖頭。
“大表哥,你和這個人走的遠些,他成分不好。還老是嬉皮笑臉,賊眉鼠眼的。”
“難道我的成分好嗎。即是故交,能幫則幫吧。”
裴永元站起身子,走到孫瓴身側“大表哥,你若有事找我,我定會幫你。我們一起進步!”
孫瓴看了裴永元一眼,沒多說什麼。只但願不要有“求你幫我”的這一天。
又過了一陣,房產被公家沒收,積下的祖產也被凍結。他自樂群路洋房搬出。好在他幫過的人有幾個還念著舊情,政治鬥爭之火,暫時沒有燒到他的身上。至於身外之物,他也不多計較。
夜裡他在家中,聽到外頭傳來的樂聲,音調婉轉,樂曲激昂。回憶往昔,諸君,酒宴,水榭戲台,彈琴唱曲,風流雅士,如今,只有他一人。不知遠在海對岸的父母家眷,親朋好友,現下如何?
這日在邊上唱曲的,正是王夏瑩所在的文工聯,表演的是一出《保家衛國》,犒勞將士。一曲唱罷,掌聲雷動。許利德是個懂戲的,對王夏瑩青眼有佳。收了班后還拉著他談戲,就是不放人。“許參議,這天晚了,我還得和同志們一同回去。”
“王同志,不著急。我們這是在商討工作。”
“工作上的事應該跟韓局長商量,我哪懂這些啊。”
“王同志謙虛了,我可是你的忠實戲迷啊。以前家裡窮,進不起戲園子。我也不知道在門外偷偷聽過多少回。”說著許立德靠近王夏瑩,一手已搭到他的肩頭“還聽票友們說起不少你的私事呢”越說越把頭湊到王夏瑩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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