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甚傻話,看我兩三次你就能發財了?有這麼好的買賣,我倒真願意讓你占著這便宜”
十五歲的少年還留著些孩子心性,聽他這麼一說,也噗呲笑了。看著路兩邊人來人往,叫喊熱鬧,看不出一絲蕭條,中原大地,戰火紛飛,彷彿與他們沒半點關係。
“小吳說,你家想把你過繼?”
“恩,是閱峰村的一個舅爺,家裡大致還過得去,不介意多張嘴吃飯”
“那人心性如何?我怕你過去……會吃苦”
“又不是去做少爺的,大體管餐飽飯,有容身之所便好,家裡的日子,越發難過了”
孫瓴動作快,掏出了一些銀圓欲交給鏡清。“都說不要了,孫大哥次次都如此”
“這次可容不得你不要,我難得上你家一趟,卻兩手空空,不拿點東西,實在說不過去”
少年思量一番,倒也不跟他客氣了“那就買些物件吧”又道“最近的米面可金貴了”。
兩人倒不急,一路信步走著,還買了段麥芽糖,吃的鏡清一嘴的白面兒。在孫瓴打笑道“你這般可像戲文中塗脂抹粉的小娘子”
鏡清懶得搭理他這混賬話,撇過頭去。
轉眼就來到劉掌柜的鋪子,這米面雖金貴,卻金貴不過銀圓,你火急火了的去,沒錢你是一兩也買不著,若是有錢的主,直接讓夥計的往家中送都成,像那孫家,便是月月如此。
鏡清其實不大喜歡劉掌柜,倒不是因為其他,只因阿媽常讓他來賒米面,開始時還是能還上的,後來漸漸不濟,劉掌柜也不是善人,便對他講了許多難聽話,少年心性都是爭強鬥狠的,只是這錯委實在他,於是便忍了下來。幾番下來,陳母看賒不到米面了,也就沒讓鏡清再來丟醜。
今日再來,倒是另一番景象,劉掌柜看到孫瓴來了,立馬笑臉迎上來,“我的大少爺呦,月初才給家裡送去的上好白米,怎麼?這麼快就不夠了?這事兒讓下人來通報一聲就好,哪能讓您親自來一趟啊”
“哦,倒不是家裡要的。我想買幾斤米面,幫我送到陳叔家裡去。”
劉掌柜眼珠子軲轆一轉,二話沒說,大聲吆喝夥計幹活。孫瓴交代完錢款,便和鏡清雙雙出門了,劉掌柜心覺這兩人好的有些古怪,撥了撥算盤,又回到了他的賬簿上去了。
買完米面,二人皆放下心頭一塊石,心情也活絡起來,“我次次去見劉掌柜,他都是疾聲厲色的,頭一次見他這樣好說話,還滿臉堆著笑,這摸樣配上他一臉肥肉,倒與那豬八戒有七八成相似。”
“你何時見過那豬八戒,休得胡說”
“我當然見過豬八戒,那捏麵人的不是時常做嗎。我看就是像”
“捏麵人做的怎可當真,這劉掌柜雖有些趨炎附勢,攀附富貴,不過世人哪個不是如此,他也不過是照顧一盤生意罷了。”
鏡清看孫瓴又拿出那副教書先生的摸樣,聳了聳肩。自個兒玩去。
兩人路過間裁縫鋪子,門前的展示柜上一大塊玻璃,照出兩人身影,一個西裝挺拔的英俊青年,和一個沒長開的短褂少年。鏡清已經十五了,長手長腳,面目柔和,要說秀美呢,稱不上,要說難看呢,倒也不至於,只是沒什麼特點,往孫瓴邊上一站,更是襯出孫瓴的稜角分明。鏡清看著,有些呆了。孫瓴看他盯著櫥窗發獃,打趣道:“看的什麼這麼入迷”
兩人身高有些距離,孫瓴明顯是嚇唬他,湊在他耳邊說的這話。鏡清沒想他突然靠的這麼近,也沒想到自己當著孫大哥的面發怔。還真真被他嚇了一跳。
孫瓴看他臉憋的通紅,繼續調侃:“該不是迷上孫大哥了吧?”。
鏡清這時反應過來,這人是在拿自己尋開心呢,回頭白了他一眼。
孫瓴笑嘻嘻的往前一步,兩人肩並肩的站在櫥窗前。誰都沒有說話。很多年後,孫瓴仍然會想到今日的情景,身後人來車往,人聲鼎沸,與他們都不相關。兩人只是這樣靜靜的站著。
“走,進去看看”,孫瓴拉著鏡清的手便往鋪子里闖。
“孫大哥,你要買衣裳啊”
“不,是給你買”
“啊?”鏡清有些糊塗。
“這次倒是沒有一開口就拒絕,但這是什麼反應”孫瓴伸手去捏鏡清的臉。其實連他自己也搞不懂,為何和這個孩子在一起,自己會丟掉一貫的穩重,好像和他一起變成了孩子。
孫家家教甚嚴,孫瓴從小就恪守規矩,學問上先生都挑不出毛病,禮儀上長輩也是人人誇讚,簡直就當是文曲星降臨在孫家,不然哪來這麼十全十美的娃娃?生在深宅大戶,孫瓴少年早慧,自知早晚要負擔家業,練就的平穩性子,喜怒哀樂不輕易展露。此刻卻和自己的小學生胡鬧,好像遇到這個人,自己做事就越來越沒個譜。
老闆初見二人,以為是哪家的少爺和僕從,看這態度,又分明不像。這時才開口:“是哪位先生要裁衣?”
孫瓴指著鏡清道:“他”
老闆拿著捲尺上前給鏡清量了量身,鏡清哪裡有過這種遭遇,平時的衣服,都是爸的舊衣裳改的,哪怕過年的新衣,也是阿媽自己裁縫的,現在讓個陌生人在自己身上胡亂作為,真是嚇得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
孫瓴看著好笑,在自己面前就張牙舞爪,讓人量身衣服卻尷尬成這樣。兀自挑了身新的褂子讓老闆包起來,這是鏡清換好衣衫出來,修身白襯衫扎在西褲里,也許是游水多了,顯得腰纖腿長,若不是那幾分看上去不知所措的羞澀,真要以為是哪裡來的學生。孫瓴晃過神來,對老闆說:這一身好,連著這身也一起買了。
鏡清剛要開口阻,已是來不及。只好依著他。帶他拎著東西出門,方才說到,“這是幹嘛,又不是大過年的,好好的置辦衣服做什麼,無端端浪費錢”
“不是過年就不能置辦衣服?這是哪裡的規矩?”
“就算要置辦衣服,也是我爹娘的事,怎麼變成你買了?難不成你是我親爹親娘?”
孫瓴把紙袋往他懷裡一塞,用手指彈他腦門“你這孩子,沒大沒小,還沒腦子,不是親爹就不能給你買衣裳?說的不知道叫什麼話,早年不知怎麼教了你這麼個笨學生,簡直能把人氣嘔血。”
鏡清看他有幾分不高興,便不再激他,人家也是一番好意,自己不但不領情,還惡言相向,確是自己的不是,“孫大哥,我這不是心疼你亂花錢嗎”
“我的錢,我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我就是養了頭吃了肉還咬人的白眼狼,我也高興。”
鏡清知道他這是沖自己出口惡氣,也自認理虧,心裡卻想:人家對你好,你偏不要,現在人家生氣了,你還得去討好人家,真是欠。
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