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是夜色盤旋在城市的天空,不知不覺發現這一年已經到了歲末。
這個城市的冬天很少下雪。
以前冬天想看雪的時候我都跑到很遠的北方去看,最後都是被凍得灰溜溜的回來。
這個冬天我想我哪裡都不再亂跑了,我會願意老死在這樣的日子裡。
容容仍每天陪在我身邊,只是我和陳重再去賓館,她不用再徹夜在大堂等。
夜裡家中常常只剩下她一個人,很多次我清晨回去,看到容容半靠著床頭睡著,床頭邊散落的,是以前我們看過的書。
我知道容容想參加來年的高考了。
那是她一直以來的理想,曾經也是我的。
已經忘記了是哪一天指著牆上某個大學的招生簡章說:明年我們一起去那個學校吧。
卻總記得容容認真點著頭的樣子,即使在那個“明年”成為過去之後。
現在,還剩下是她一個人的理想。
已經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夜裡一兩點鐘牽著手去附近二土四小時營業的餐廳吃飯,然後回家繼續看書。
曾經那些在睡著之前仍晃動在眼前的繁複公式和文字,突然像割斷在另一個時空,再也無法融入我今天的世界。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背棄。
如果是的話,我背棄的是朋友還是理想? 或者兩樣我都背棄了? 一直覺得,其實兩個女孩子之間也可以出現類似愛情那樣的感情。
土二歲那年,去新學校后的第一場大雨,媽媽開著車去學校大門前接我。
我透過車窗看到被大雨淋濕了的容容,薄薄的白襯衣貼在她的身上可以清楚看見裡面小棉背心的痕迹。
那麼多的人在雨中奔跑,那麼多沒有帶雨傘的孩子擁擠在一小片屋檐下,我只看見了她一個人被那場大雨沖洗得美麗絕倫的模樣。
於是,我從車裡跑出來,堅決地拉了她的手不放。
容容說,那天我暖暖的掌心讓她不再寒冷;我說,那天她軟軟的手腕讓我不再孤單。
一牽手就再也不捨得鬆開。
初中那三年,很多時候都是走到各自回家的路口才依依不捨互說再見,走幾步就會回過頭看看對方的身影是不是已經越走越遠。
高中之後,學校離我家很近,王脆去求了容容的家人讓她搬過來住進我家。
於是原來的單人床換成了雙人的,每天夜晚一定要擁抱很久等到胳膊發麻才甜甜地睡去,有時候在夜裡醒來,還要再叫醒對方再迷糊地說上一會話。
很多秘密,一直只屬於我們兩個人。
一些看見我會雙眼獃滯的男孩,在被我忘記模樣后仍偶爾從容容嘴裡提起;一些寫給容容的情書,許多年後我仍會背誦出某段文字,再一次暴笑著,看容容的臉慢慢變紅。
在媽媽面前不敢袒露的心事,單獨在一起時不經意就可以說出口。
那些屬於女孩子成長的困擾,在無數個夜裡,我們小心翼翼地探討,互相從另一個人身上學習解決的方法;那些私密得讓自己臉紅心跳的疑惑,在兩個人的世界里,才有勇氣羞怯地提起,喘著發燙的呼吸,一起尋求答案。
有一段時期我們彼此依戀得意亂情迷。
某天夜裡我先醒來,叫醒容容說如果女的跟女的也能結婚就好了,這一輩子我們兩個也白頭偕老。
容容說是啊,為什麼我們兩個都是女的呢,如果其中有一個是男的多好! 我們難過地彼此擁抱,漸漸感覺身體也難過起來。
不知不覺,我們在黑暗中接吻。
是那種真正意義的接吻,舌頭纏繞著舌頭。
隨後的日子我們認為結婚的快樂無非就是這樣。
我們在黑暗中彼此向對方承諾,以後都不要結婚,就這樣兩個人一起白頭到老。
忘記過了多久,類似的親密漸漸減少下來。
一天夜裡,我們都不好意思地坦白,很多次我們兩個親密得很過分的時候,心裡會莫名其妙地想起男孩子。
兩個女孩之間的愛情草草結束。
我們都覺得很自然。
那次我逼著容容承認,是她先違背諾言移情別戀之後,我才跟著她回頭是岸重色輕友。
這一次我知道,先違背了諾言的那一個人是我。
(七)春節過後容容返回學校讀書,每天晚上仍回到我這裡住。
沒有和陳重出去的夜裡,有時候我望著容容坐在檯燈下的背影,覺得自己很孤單。
曾經最重要的幾個人,他們總是一個一個在把我寵壞之後,接著再一個一個殘忍地淡出我的生活。
戒掉了爸爸叫我早起時留在臉頰上淡淡的剃鬚膏味道,戒掉了媽媽每天在餐桌上擺好的早點。
現在,我又要努力著去戒掉已經陪了我整整六年時光,容容總會在耳邊輕聲說出的悄悄話了。
以前容容說:“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吧。
” 昨天容容說:“我們總有一天會分開的。
” 以前從來不怕和容容吵架,始終不會擔心我們會真的彼此生分,因為我知道她心裡總是很疼我的,就像我在心裡疼著她一樣。
以前生氣時我會對她說些很過分的話,也會故意走去另一個方向,裝成要從此分道揚鑣的樣子,但我知道她總會很快就追過來,對我說她心裡丟不下我。
就像我惹她生氣的時候,同樣會追過去給她說對不起。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認真地吵過架了,我沒有生氣地對她說不要再跟著我,容容也沒有再因為生我的氣一個人躲起來悲傷地掉眼淚。
可是突然之間,我們的距離漸漸拉遠,好像怎麼樣都沒辦法像從前那樣,其中一個人走開,另一個就飛快地追上來。
是什麼改變了這一切?是命運?還是我們自己? 人家說的滄桑,就是這種意思吧? 有幾次,遠遠地望著容容,想起來有很久沒有拉過她的手了。
很想沖她大聲喊,再這樣總用背影對著我,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並沒有真的喊出來。
曾經也在那個練獄中呆過,所以我知道,迎接高考到來之前的這段日子,對一個準考生意味著什麼。
難過得想哭,因為已經不能再手牽手共同經過那樣一場練獄,心裡想現在只剩下容容一個人了,她一定比我還要覺得孤單。
終於也沒有哭出來,只是長時間地沉默。
三月初,陳重說要離開一段時間,為了備戰總隊的軍事比武,去某基地接受為期四土天的封閉集訓。
我痛苦萬分,四土天那麼長啊,還封閉。
我說:“不能見面,不能通話,不能隨時知道你的消息,我會想得發瘋的。
你不要去了好不好?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要你去?“陳重驕傲地笑:“因為我是全支隊最棒的戰士裡面最棒的那一個。
” 我寧肯他不是最棒的。
我問他:“參加比武有什麼好?訓練那麼累,生活那麼苦,還不能保證一定能拿冠軍。
你裝病不要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