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他不記得是在哪裡看見過一種說法,說的是,夢境里通常是過去已經發生但被遺忘的事。
這一點在他真的失憶並找到應春和后,得到了一定驗證。
夢裡的事大多數已經發生,任惟抓住這一點,從而去尋找夢境與現實的聯繫,想起應春和確有一個打火機,zippo的,黑色。他見應春和用過,也記得打火機並不新,看起來已經用了很久,外殼的漆微微掉了,能看見底下的金屬鐵皮。
“嗯,確實送過,17年的時候。”應春和輕描淡寫地回答。
但任惟並不好糊弄,他很快意識到應春和並沒有煙癮,卻一直備著香煙的原因。
“應春和,你是不是因為我送你打火機,你才一直抽煙的?”任惟偏了偏頭,這回他親到了應春和的臉,一片雪花似的輕輕落在臉頰上,帶著陽光融化雪水的溫熱。
應春和不承認:“少自作多情,沒有這樣的事。我抽煙就不能是因為我自己想抽?”
早已熟悉應春和的心口不一,任惟笑笑:“好吧,但煙還是少抽,對身體不好。”
“啰嗦。”應春和不耐煩地下了床。
出去一看,應春和就被眼前一幕驚到了。
昨晚他和任惟進房間之前,他忘記關大門,飄進來的雨水在門口積了一灘水,連鞋架都被澆了個透徹。但這並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奧利奧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出去玩,渾身毛髮都沾了泥巴,髒兮兮的,還跑回來將客廳踩得到處都是,泥巴色的小花開遍了整個客廳。
任惟從房間里出來也見到了客廳慘不忍睹的景象,並且正好目睹罪魁禍首被應春和當場抓獲,扔進了浴室關起來。
收拾完小貓,應春和回頭看見客廳的景象臉色又是一黑,頭都痛了。
任惟立即道:“你先坐著,這些我來收拾,你別管了。餓了嗎?我給你做早餐,想吃什麼?”
冰箱里有提前買好的吐司,應春和擺了下手:“我吃麵包就行,冰箱里有,我自己去拿,你去收拾吧。”
任惟卻沒同意,硬是去廚房開火煎蛋、熱牛奶,用吐司給應春和做了個三明治,整整齊齊地擺在盤子里,牛奶裝在玻璃杯里,端出去放餐桌上,這才招呼應春和過去吃早餐。
洗漱完的應春和走過去一看,盤子邊緣還有用番茄醬擠的一個小小愛心,紅紅的很顯眼。
任惟做家務的經驗約等於零,上一次拿起拖把估計要追溯到中學的勞動值日。
任惟也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拿起拖把的瞬間神情有幾分茫然無措。但他勝在懂得不恥下問,半點不扭捏,從洗漱間探了個頭出去問應春和:“應春和,我知道我接下來問的問題可能有點傻缺,但……拖把怎麼用?”
看著探出來一個頭的任惟和下方同樣探出來一個頭的奧利奧,一人一貓的眼睛都瞪得圓圓的,臉上是如出一轍的茫然,應春和失笑,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起身:“要不還是我來吧。”
任惟抓著拖把的杆子,沒同意:“不行,我說了我來收拾,你只用教我拖把該怎麼用就好。”
見他堅持,應春和只好跟他講解了一遍拖把的使用方法,並且注意叮囑任惟先用濕拖把拖一遍,再用干拖把拖一遍。
任惟認真聽完,條條都仔細記住了,不一會兒便把客廳收拾得乾乾淨淨,木地板看起來油光鋥亮。
收拾好客廳的地板后,任惟又進洗漱間拿了塊乾淨的毛巾,浸了熱水,而後出來搭在應春和的手上。
應春和愣了愣,才知道他先前好幾次揉手腕的動作都被人看在了眼裡。
“我給你帶了葯貼,是我找醫生問過的,說是效果很好,待會兒我幫你貼上?”任惟仔細將毛巾在應春和的手腕上纏好,確保熱意將腕處完全裹住。
“好。”應春和的睫毛微顫,好似被熱意裹住的不僅僅是手腕。
“應春和,你要不要跟我去北京一趟?”任惟原本一直在想該怎麼跟應春和提這件事,這下正好有了現成的機會,便一口氣說了出來,“我託人找了業內有名的醫生,興許能夠讓你手腕的情況好一些。”
應春和半晌沒說話,垂著眼睛看蹲在身邊的任惟,看了好一會兒,才問了句:“你怎麼說的?”
“嗯?”任惟沒能理解到應春和的意思。
應春和輕輕呵出一口氣:“你怎麼跟醫生說的?說我手腕經常疼,不治就殘廢了?”
“應春和,我不是……”任惟皺起了眉,沒有意料到應春和會是這樣的反應。
應春和冷冷地看著他,打斷他的話:“當初醫生就是這麼跟我說的,如果不動手術,保不齊會殘廢。”
畫畫為生的人殘了手,好比原本在天空飛得自由愜意的鳥突然被折去了羽翼。
任惟的後背驚出冷汗,心臟傳來細細密密的痛感,聲音都在顫:“那你,做手術了嗎?”
答案當然是沒有,應春和沒成為殘廢全靠福大命大。
他當年沒法做手術,身上所有的錢幾乎都用來賠償給了藝術館那邊,再付掉醫療費和住院費基本所剩無幾。
更何況,沒人敢給他做手術,起碼北京沒有。
應春和那會兒走投無路又想起任惟留下的那張卡,再怎麼屈辱不堪,也只能是用卡里的錢先做手術。
可是找了幾家醫院,醫生都說做不了。
他最後遇見的那個醫生心眼好,遞給他一張名片,隱晦地說:“應先生,我知道廣州一個不錯的醫生,你可以去他那做。”
應春和接過那張名片,很是莫名:“北京都做不了,廣州為什麼能做?”
醫生看他一眼,又嘆了口氣,都說醫者仁心,可也有逼不得已的時候,低聲說:“不是做不了,是沒法給你做。”
應春和這才明白,原來不是醫院沒法動手術,而是有人不想他在北京動手術。
任家為了逼他離開北京可謂無所不用其極,應春和那時想不通,明明任惟都已經去了美國,他們都已經分手了,任家為何要將一切做得這麼絕,有什麼必要呢?難不成任惟還會回來?
過了很久,他偶然一次查閱資料,正好看到了任惟的公司在國外上市的消息,見到許久不見的人以全然陌生但光鮮亮麗的樣子出現在新聞發布會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任惟髮型精心打理過,面容乾淨利落,裝扮沉穩不俗,風光無限一如初見。
應春和忽然就明白了,明白對於任惟而言,與應春和之間的一切都是他漂亮履歷里的污點,活該被任家狠心抹去,連一丁點殘留的痕迹都要擦得乾乾淨淨,好讓人無處尋起,就好像不曾存在過。
“沒做嗎?”任惟從應春和的反應中已經得出答案,沒有追問應春和不做手術的原因,“那我們先去看看醫生,聽聽醫生怎麼說,如果需要做手術就做,需要吃藥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