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春和想說自己看不看見都行,但最後也沒有打擊任惟的熱情,繼續聽他嘰嘰喳喳地自說自話。
“掛客廳呢?客廳有沒有哪個位置適合掛風鈴的?”
“欸,掛門口是不是更好?每次開門進門都能聽到風鈴響,有人來了也能一眼看見。”
大門門口素來就是掛風鈴的絕佳位置,任惟自認為找到了最適合掛風鈴的位置,停下自說自話。
也是這時,他才發現應春和有些過分安靜了。
後知後覺的,他意識到不妥,畢竟他現在是借住在應春和的家裡,如果要裝飾什麼東西應當先徵求主人的同意才是。
“應春和,我可以把風鈴裝在你家門口嗎?”任惟輕聲詢問。
應春和卻沒有立即回答,因為他的沉默同任惟所想的事完全不是同一件。
應春和只是在想,這一幕很像許久以前,他剛租好明光橋附近的那個小出租屋時,任惟就是這麼興奮地說了許多千奇百怪的、裝飾他們家裡的想法,想象力之豐富比應春和更像搞藝術創作的。
“別的都無所謂,窗帘一定要用遮光性很強的窗帘。每天窗帘一拉,我們就可以在房間里擁抱著,一起睡到天昏地暗。”
窗帘在任惟的描述中,好似成為開啟摺疊空間的工具,為他們在北京摺疊出一個不受紛擾的小小空間。
“隨你。”應春和這麼回答。
他在心裡想:任惟,你可以把風鈴掛在家裡的任何地方。
很早的時候,應春和就發現他對任惟有一種超乎常理的耐心和包容,能夠容忍對方的很多行為,比如共用同一隻水杯,比如允許對方入侵自己的私人領域,再比如允許對方佔用自己原本寶貴的時間等等。
這些事情如果是由別人做,應春和只會感到無比冒犯,但是任惟不會讓他產生這樣的感覺。
有的時候,他會覺得是任惟很沒有邊界感,但更多時候覺得是自己對任惟總是習慣性降低原則。
任惟總是輕而易舉地將他的底線拉得非常非常低,這很討厭,但應春和無可奈何。
應春和家門口的門框上沿有兩塊凸出來的圓木,每年會在端午節的時候用來掛艾草。
今年端午剛過不久,上面放的是一把新艾,在烈陽的烘烤下散發著淡淡的苦味。
任惟踩著木梯將風鈴掛在圓木上的時候,正好聞到苦艾的味道,好奇地問:“應春和,你家為什麼會在這裡放艾草?”
應春和嫌棄好奇寶寶任惟的問題一天到晚也太多,很敷衍地回答:“習俗。”
任惟明顯對這兩個字的簡短回答很不滿意,但當下並不發作。
將風鈴掛好之後,他從木梯上下來,同應春和商量:“別這麼敷衍我,應春和。作為交換,我來準備晚飯怎麼樣?”
自主創業幾年,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任惟明顯從中習得了一些談判技巧,比當年為達目的只會扮可憐好得多,應春和應下來也不會顯得奇怪。
“端午節的習俗而已,很多地方都有的。”應春和將木梯收起來,放到原本的位置,“掛在門框上有祈福、辟邪的意思,希望家裡人都可以無病無災、健康好運。”
“原來是這樣。”任惟恍然大悟,不免發出感慨,“應春和,我發現你們這兒有好多有意思的風俗習慣。”
應春和被他的感慨逗笑:“城裡來的少爺還真是看什麼都新鮮。”
“確實看什麼都新鮮,不過看你最新鮮。”任惟嘴快,話趕話地順嘴就直接說了出來,半點沒考慮後果。
應春和被他這話驚到了,差點撞上前方的廚房玻璃門。
走在後面的任惟眼疾手快地伸手繞過來,墊在應春和的額頭和玻璃門中間,避免了他額頭被磕到。
任惟鬆了一口氣,輕笑一聲:“應春和,怎麼這麼不小心?”
雖然沒撞上,但應春和人還是懵的,耳朵邊好似有一隻夏日的蟬在嗡嗡作響,大腦昏沉,頭重腳輕。
應春和疑心自己中了暑,機械式地撇開任惟的手臂,自顧自走到冰箱前,拉開櫃門隨手拿出瓶冰水貼在臉頰上降溫。
蟬鳴停歇,熱意退卻。
應春和放下那瓶冰水,正準備放回冰箱,就發現自己拿錯了,這瓶不是他的,是任惟的。
瓶子還是昨天應春和給他買的、那瓶難喝的汽水的,瓶身的包裝紙被人從中間的位置撕出了一個三角形的缺口。
這個三角形的缺口讓應春和愣在了原地,半天沒吭聲。
好半天,他才像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般,輕聲開口:“任惟,這個缺口是你撕的嗎?”
任惟詫異地看過去,就看到應春和指著瓶身包裝紙的那個三角形缺口,那個昨天由他自己習慣性地撕開的缺口。
“是我撕的,這個怎麼了嗎?”任惟遲疑著朝應春和走過去,走到他的身邊,陪他一起看汽水瓶殘缺的包裝。
任惟在心裡覺得應春和現在的神情很奇怪,好像從看到這個缺口的那一刻,應春和那一直以來若無其事的假象也被撕開了一個缺口,讓底下被掩蓋的悲傷暴露出來、傾瀉出來。
應春和的悲傷無處掩藏、無所遁形。
任惟順著應春和的目光看去,看冰箱裡面屬於應春和的那瓶冰水,看應春和把那瓶水拿出來,旋轉,露出來一個相同的三角形缺口。
所有的疑問都在無言中有了答案。
任惟其實自己也不記得為什麼會有一個這樣的小習慣,想不起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養成的,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只是就這麼一直保留了下來。
同樣方式系好的鞋帶,同樣方式撕開的包裝紙,都是他們曾參與對方的人生的證明,是沒有被時光磨滅的、任惟與應春和曾有過交集的佐證。
“應春和……”任惟想說點什麼,卻在應春和轉過頭,他們四目相對的時候,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聲音戛然而止。
應春和的眼眶在不知不覺間隱隱發紅了,悲傷像火一樣在他的眼尾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