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島的人 - 離島的人 第13節 (1/2)

他的耳邊不斷重播應春和方才的那句話,明明是在說鐘錶,可是他總覺得那句話套在自己和應春和身上也是一樣的。
他們已經分手四年,應春和也有了新的生活。
或許在剛分手的時候,應春和也曾有過兩人能夠重歸於好的期待,任惟能夠從美國回來的期待。可是四年過去,當時再深再重的期待,如今又還剩下多少呢?
念書時學過的那句,“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原是這樣的意思。
應春和將從院里摘下的小番茄放在水龍頭下方清洗,洗著洗著出了神,小番茄掉進水槽中,彈了一下飛出去掉在地上,骨碌碌滾上幾圈,正好滾到剛走進廚房的任惟腳邊。
任惟彎腰將那顆小番茄撿起來,順手拿過來放在水龍頭下淋水沖洗,而後丟進一旁的盆里,不經意地發問,“這是要做什麼?”
“糖拌番茄,吃嗎?”應春和偏頭看他。
“吃。”任惟待在廚房沒走,“還要做什麼,要幫忙嗎?”
這話放在從前,應春和會直接把任惟從廚房請出去,畢竟讓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進廚房,只會引發一系列的災難,但如今他已經吃過任惟做的飯菜便不會再有這樣的憂慮。
思忖片刻后,應春和決定讓任惟挑選今晚用來裝菜的盤子。
任惟並未對應春和的安排提出異議,認認真真地打開消毒櫃,挑選了一個水晶玻璃碗用來裝糖拌小番茄,兩個荷花邊的圓盤用來裝菜脯蛋和清炒芥藍。
“還要一個裝湯的。”應春和看完任惟挑選出來的盤子后,補充了一句。
任惟又重新打開消毒櫃,從中拿出來一個奶黃色的雙耳湯盆,“你還要煲湯嗎?我們兩個人吃四個菜會不會太多了?”
“嗯,要煲湯的。”應春和看著任惟挑選了自己最喜歡的一個湯盆,慢慢地轉開臉,認真洗著盆里耳朵菠菜,“我們這兒飯前都要喝一碗湯的。”
“哦,是嗎?我有個廣東的客戶家裡好像也是這樣。”任惟聽他這麼一說,倒是想起來,只是一併想起來的還有另一句,“他還跟我說,他妻子經常會給他煲湯。”
他這句話將應春和嚇了一跳,手中的菠菜葉都無意中掐斷了兩根。
於是說錯話的任惟在下一刻,被應春和下了逐客令,趕出了廚房。
廚房的玻璃門強硬地拉上之後,只有應春和自己聽到他胸腔里不太平靜的、飛速加快的心跳。
該死,好像是被佔了便宜,但怎麼更像是被一語中的?
任惟估摸著應春和快做好的時候,過來敲了敲玻璃門。
玻璃門拉開,露出應春和半張臉,冷冷淡淡地看著他,“做什麼?”
任惟這人勝就勝在低頭速度很快,且態度相當誠懇,此刻像只耷拉耳朵的大狗一樣站在外面,小聲地問,“需要幫你把菜端出來嗎?”
老實說,扮可憐這招雖老套,但妙就妙在應春和恰好就吃這一套,把玻璃門又拉開一些,讓人進來。
三菜一湯端上桌,兩人正好落座時,牆上的鐘錶又一次報時。
應春和愣在座位上,就見任惟自然地給他舀了一碗湯,遞過來的時候看似隨意地道了句,“鐘錶好了也不是壞事吧?感覺會讓每一天過得更有儀式感。”
應春和捧過熱湯,輕輕地吹了一口氣,“怎麼說?”
“你想,有時候一天下來都很普通,說不定過了一段時間你就忘記這一天發生什麼了。但是如果有鐘錶報時,你可能就會記得聽見布谷鳥聲音的時候,你正在做什麼。”
“比如,下午七點半,你和我正好回到家。”
“八點半,你和我坐在餐桌前準備吃晚飯,我給你盛了一碗湯。”
任惟說完這些,大口地喝了一口碗中的湯,發出很滿足的聲音,“應春和,你煲的湯好好喝。”
其實想一想,人生就是由這樣那樣的無數個瞬間所組成的,像小孩撿石子,平平無奇的被丟棄,奇形怪狀的被留下,將褲子口袋裝得鼓鼓囊囊。
眼下這樣的瞬間就是一顆會被應春和放在口袋裡,捨不得丟掉的石子。這樣的場景讓應春和覺得溫馨,久違地萌生出一種朦朦朧朧的、類似“家”的感覺。
是柴米醬醋茶,是人間煙火氣。
這種感覺在應春和小的時候,父母在世的時候擁有過;在去到北京,和任惟相愛住在小小出租屋時也擁有過。
只是這樣的兩個“家”最後都毫無例外地崩塌,他不得不試著接受,或許自己的一生就是註定要顛沛流離。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應春和懂得這樣的道理。
夾起一塊糖拌小番茄放進嘴裡時,應春和覺得很酸。
明明放了很多糖,卻不知道為什麼嘗起來會這麼酸。
在這樣的酸楚中,應春和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好像不希望任惟離開了。
[應春和的日記]
2023年7月8日
任惟來離島的第一天,我希望他趕快走。
任惟來離島的第二天,我希望他留下來。
說不清究竟是我太過善變,還是情愛一事本就令人捉摸不透。
我也以為我是恨任惟的,但原來,愛不過是恨的一種疊加態,疊加在一起是完整的愛,崩塌時是散落一地的恨。
有多愛,才會有多恨。
任惟在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式,一點一點重新拼湊我們的愛,重新填補殘缺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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