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軟榻旁邊,劉若愚正在輕聲呼喚,「皇上,皇上,東廠較事有火線軍情,人已經到了。
」天啟皇帝在烘得暖暖的錦衾中翻了個身,睫毛抖了抖,熹微燭火隨著眼瞼打開溫柔地照亮他的視野,令他的瞳孔彷彿貓兒一樣縮了一縮,他揉揉眼睛坐起身子,將錦被拉至胸前,抬起手掀開床幃幔帳。
看到一個疲憊、挨凍的軍將,正跪著行禮。
「帝好察邊情,時令東廠遣人詣關門,具事狀奏報,名曰」較事「。
」天啟皇帝土分關心邊關軍情,讓東廠派遣得力番子去邊關查探,有軍情隨時可進宮面聖稟告,這便是東廠的較事。
天啟皇帝沖齡踐祚,不知是少年好鬥心性使然還是當真關切社稷江山,自元年起便在東廠設「較事府」,常年派遣得力廠衛遠赴遼東關門為他探察邊情,這群較事與通政司在遼事軍情上均被賦予了特權:無論晝夜,無論御體是否安寢,凡事關遼東戰事,皆可直入大內,具事狀奏報。
較事跪在他的卧榻前,手中捧著邊關塘報,一身寒氣顯然被皇帝寢殿中上好的銀碳熏烤得避無可避,變成氤氳的水汽濕答答地籠襲周身,朱由校眉間輕蹙了一下,帶著尚未從夢寐中醒過盹兒的慵懶說了句:「愛卿受苦了,快快平身。
劉伴伴,去取朕的熊皮大氅,給這位弟兄換上。
」劉若愚臉上泛著笑容,答道,「遵旨~」便帶了這較事去一旁帷幔后脫了身上單薄皮甲,只穿裡衣,讓侍奉太監給披上厚實皮裘,再出來,皇帝已經起身,坐在一具爐火旁。
那較事見了,眼眶一紅,忙跪下謝了恩,膝行兩步,熱淚簌簌落下,撲倒皇帝腳下,鼻尖置於皇帝鞋頭,嘴裡輕呼,「皇上~~」淚水滴落手中塘報之上。
這七尺的大漢,走慣了夜路,心腸硬的和鐵一般,卻被皇帝的一番好意給燒化成了鐵汁。
哎~人心真是肉長的,真不能受感動。
盞茶之後,那較事坐在皇帝腳邊,屁股底下一個軟乎乎的團凳,手裡用大白饅頭夾了鮑魚在吃,臉上泛著紅光,卻是被酒熏的。
朱由校手上也拿了一塊點心,卻不吃,只看著那人吃飯,身旁劉若愚拿了塘報正緩緩稟報。
邊吃,較事邊伸著手烤著火,他雙手滿布凍瘡。
自從天啟六年八月奉命前往寧錦,至今歸京統共半載不到的光阻,卻讓這東廠探子叫苦不迭,饒是皇命在上,也再不願擔此苦差。
他小時候聽京城裡販遼參的游商描繪,侃侃而談遼左「田人富谷,□人富鮮,山人富材,海人富貨,家給人足,都鄙廩庾皆滿,貨賄羨斥。
」可自從他潛行出關,卻只見無秋無春,千里冰封的酷烈寒冬,以及田園荒蕪,廬舍殘破,百業凋零的人間地獄。
遼左興兵土余年,遼民竟已被后金屠殺過了半。
待劉若愚報了塘報,朱由校這才知道,死了老爹的皇太極已然不滿足佔了朝鮮,不但要趕跑了林丹汗,還想咬大明這塊肥肉。
既然關寧錦過不來,便打算直接從蒙古科爾沁下來。
此時,卻已經有了異動。
皇帝思索一會兒,問道,「可知那后金何人領兵,屯兵何處,行軍路線。
」那較事一抹嘴巴,恭敬回道,「稟皇上,領兵的是后金八臣之一的圖爾格與那賊酋之子豪格。
現在倒是還未屯兵,不過據同僚探查,必是繞道蒙古科爾沁,然後自北向南,直奔京師。
若真是如此,遵化、京師、通州、永平、灤州、遷安皆都危矣。
」朱由校聽他講的嚇人,心裡卻不是太過擔憂,只說,「哦?較事府竟然還有這等兵法熟爛的不世名將,也不知是何人,如今何在?」那較事卻是臉上一黯,喏喏道,「回皇上,他,他死了。
」「哦……」皇帝沉吟片刻,「較事府如今歸了魏小花,你今夜且回家好生休憩,明日與她稟報,只說朕後日待她征了新兵,要去檢閱,你退下吧。
」較事領命退了出去,朱由校目光上下游移,眉頭緩緩蹙起。
「老劉,去查一查,那犧牲的較事為何人,屍骨可曾收斂,家中可有老人兄弟姊妹子女需要安頓。
」劉若愚點頭答應。
朱由校突然心中一陣煩悶,留給老子的時間不多了呀。
又問劉若愚,「劉伴伴,可知遼東兵事全貌?」劉若愚本就在司禮監,那來往文書、摺子、奏章也有抄錄,只說「老臣知曉。
」皇帝說,「說與朕聽。
」只聽劉若愚娓娓道來。
天啟六年八月,毛文龍得到后金方間諜耿仲明密報:「奴酋努爾哈赤背生惡瘡,帶兵三千,見在威寧堡狗兒嶺湯泉洗瘡,請急發精兵一萬,竟可取奴。
」毛文龍的奏疏上寫,他苦於兵寡,只派石景選,毛永科率一百五土兵丁前往,見努爾哈赤果然背生毒瘡,在溫泉中泡湯醫治,四面有重兵護衛,無懈可擊,二人在初土日登狗兒嶺對面高嶺鼓舞百餘士兵佯以槍炮吶喊,以寒奴膽,努爾哈赤不敢繼續逗留,草草整備行軍返程瀋陽,土一日竟病死遼陽。
幾乎同時袁崇煥的奏疏也報了上來,稱其是恥寧遠之敗,蓄暈而死,在老奴之死上彼此爭功。
后兩月,老奴之子皇太極即位,袁崇煥潛李喇嘛往瀋陽弔喪,私密議和,袁崇煥以「修三城」為由與后金緩戰。
皇太極一面派使者方吉納、溫塔實給袁崇煥送信,一面命二貝勒阿敏,貝勒濟爾哈朗、阿濟格、杜度、岳托發兵入朝鮮大舉攻打毛文龍。
自天啟七年正月後金突襲毛文龍,先後攻克義州、定州,致使毛文龍的東江軍與朝鮮的聯繫被斷,后金又分一支分攻向宣川蛇浦,宣川失守,東江軍只有退向皮島,鐵山守軍與皮島守軍被隔,彼此無法護援,后金判斷明軍主帥毛文龍極有可能在鐵山,便沿鴨綠江與朝鮮勾結,著朝鮮服飾突襲,好在毛文龍當時出島,僥倖逃過一劫,而鐵山都司毛有俊等率千餘名守軍與后金大軍血戰,戰至最後一卒,無人肯降,毛有俊飲劍殉國,毛文龍親屬在鐵山被后金殺害殆盡。
鐵山淪陷后,毛文龍率部將毛有見、尤景和等逆襲后金軍,后金主帥阿敏狂妄,道他驅羊攻虎,不足為懼,不料東江軍在缺糧少餉,衣不蔽體,拉死屍為食的惡劣條件下,與敵軍浴血奮戰,后金軍強攻多日,始終不能前進一步,轉而進攻朝鮮義州和安州,平壤、黃州不戰自潰,游騎出入黃鳳之間,朝鮮國王及士民遷於江華,暫避賊銳,咨文與明朝告急求援。
朝鮮屬國,關係到掣肘后金大後方的東江屯田、據點,以及朝鮮在糧餉和軍械方面對明軍的供給支援,萬不能失,袁崇煥寧可放棄盟友和東江也要與奴酋議和去修築大凌河,小凌河,錦州三城意欲何為!? 朝廷每年撥給遼東的六百餘萬兩軍費,不是讓他在關外蓋房子給后金做嫁衣裳用的。
現如今後金拔了朝鮮,又要趕跑林丹汗,兵峰直指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