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銀員說菜不打折?”
“噫,那老婆娘拿我尋開心!”
“你們超市會不會做生意?一群老人大老遠趕來,乾脆給打個折,能虧多少錢?”
這群大媽善於指責別人,從不內耗自己,活得十分自愛。
在她們茁壯的叫罵聲中,朱邪赤手空拳走回購物中心主幹道。
接近十點,兩側店鋪紛紛亮起燈,飲食店也開始準備食材,顧客都忙著採買,沒人留意麵無表情坐到長椅上的女人。
只有躲在鄰店貨架后的白幽亮了眼睛,緩緩放下手中抓著的菜刀。
小邪回來找她了!
一下就不生氣了,也不打算出去砍人了。
白幽一隻眼嵌在兩個貨架縫隙的黑暗中,脈脈觀察陌生的小邪。
這是第一次,不隔屏幕,離得這麼近看她。
白幽熟悉她的幻想朋友,卻並不了解朱邪,真正的朱邪,一舉一動都踩著她想象不到的節奏。
比如現在,明明和她鬧彆扭了,卻會立刻主動回來,這是白幽意想不到的。
朱邪手指叩在腕錶上,一下下敲著錶殼,敲出一段摩斯密碼,編譯出來的句子,白幽看懂了卻不能理解:
“想殺我?
我就在這,等你來殺。
出來。
別像陰溝里的老鼠,
見不得光。”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然而白幽自動屏蔽了敵意的信號。
小邪怎麼會罵她呢?不信不信。
白幽不普通很自信:小邪這樣比喻,一定是想起了她們在喪葬店地下度過的那些日夜。
沒錯!她們就是老鼠,一對相依為命的小老鼠。
天生的微笑唇上浮起兩隻不合時宜的酒窩。
朱邪不知殺手已陷入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敲完字,靜坐一刻鐘,等不見動靜,於是隨便找了個最近的飲品店,端走兩杯嫩粉的草莓奶昔,再隨便找個餐廳,坐下,把一杯飲料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對面的空座前,點餐。
飯也點兩份。
擺出了一種願者上鉤的排場。
兩個都不喜歡粉色的人,一近一遠地,盯著兩杯甜蜜得瘮人的冰水。
白幽遠遠望著,猶豫要不要過去。
小邪跟她和好了,在邀請她吃飯呢。她不喜歡粉色,粉色的飲料好噁心,可畢竟拿在小邪手裡,沒準有些特別,萬一很好喝呢?小邪就好像喝得很開心的樣子。
開心?朱邪可開心不起來,她怒火中燒,只能舉杯飲冰,鎮火。
她想知道她是怎麼找上姜思焰的,這個殺人犯,一直蹲守在醫院外的窄街暗中窺探,她的目標如何選定?以醫院為中心,還是以她為中心?
必須得弄清這件事。
朱邪慢慢動著筷子,把簡易的中式快餐足足吃了一個鐘頭,吃完心不在焉划著手機,玩到犯困,靠在沙發椅背上打瞌睡。
“庫嚕庫嚕——”
俄頃,桌下傳來吸管輕嘬的動靜。
白幽架著刀,藏在桌布底下旋奶昔。
難喝,但她還是誠心誠意地喝完了,畢竟這是和好禮物,得給小邪一點面子。
朱邪的膝蓋頂起桌布,眼皮抿開一線縫觀察她。
殺手低著頭,短髮披散到兩邊,露出柔軟的脖頸,後頸正中有一顆如豆的黑痣。
無法確定她的病情,但無疑她正處在發病狀態。
吃東西時多咀嚼,少吞咽,吸進嘴的果汁一半都掉回了杯麵。
蜷在地上像一隻口欲期的倉鼠——
白幽猛然抬頭,審視朱邪的睡顏。
如果有路人在此刻不幸經過桌畔,恐怕會立刻被嚇暈然後慘遭滅口。
桌下,年輕女人把刀架在胸前,刀刃隨時能射出,她的神態明顯與常人不同,足足一分鐘里,眼球沒有轉動,眼睫沒有眨動,整張臉像漿在顱骨前的一塊面具,雷達碗一般詭異地朝天昂著……
面對此情此景,朱邪安睡的臉沒有絲毫波動。
哦,小邪沒醒啊。
白幽收回視線。
剛剛還以為你醒了,在偷看我呢。
遠方警鈴乍響,白幽飛速收刀,瞬息滑出桌底,不見了蹤影。
……
過去十分鐘,朱邪才佯裝久夢初醒,慢慢坐起身。
她壓在背後的手裡嵌著一把餐刀,已經把手心硌出了紅痕。
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被一個人類盯著,像被一具屍體對著,而自己也被看做了屍體。
現在可以確定了,面具人的目標是她,以她為中心輻射向身周所有人。
朱邪有點後悔。
早知道她這麼容易上鉤,該下更重的葯。
只能慢慢對付了……朱邪嘆氣,從今以後,她必須想辦法吸引面具人的全部注意力,以防她再找上別人。
今天的事大概終於了結了罷,朱邪放鬆身體站起身,將要離開餐桌時,不知為什麼回頭看了一眼。
就這樣瞥見了空飯碗底部的白色粉末。
她不禁苦笑:原來沒有以後了……
該說心有靈犀,還是冤家路窄呢?朱邪往草莓奶昔里下了葯,對方也在她的午餐里動了手腳——上菜前就已經完成下毒,而她完全沒發現對方靠近的痕迹,著了道。
再強大的人都有翻車的可能,只是沒想到那一天來得這麼快。
強烈的求生欲催促她自救。
朱邪抓起勺子,大步奔出飯店,沖入洗手間,對著盥洗台壓舌根催吐。
不知吃下了什麼穿腸毒藥,洗胃也不見得有救,打開電子地圖搜索最近的醫院,搜出一個毗鄰公安局的公安醫院。
好巧不巧,正是當年主理強姦案,被她禍害過一遭,談崩了合作的那個分局。
冥冥之中,命運牽絲的線開始收束,生死未卜之際,朱邪心中竟然只有一點遺憾。
她沒聽見姜思焰的,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