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第四卷) - 第342節

一眾潰兵也面露不解,疑惑地看著這個治軍素來嚴苛的三邊大帥。
「本帥便在這裡,等著韃子過來拆了我這把老骨頭。
」才寬說完兩眼微眯,看也不看眾人一眼。
明軍潰兵怔住了,看得出才寬是下定決心要死在此處,才寬上任以來,嚴整軍紀,對有過將領苛行軍法,可也多次為軍士請賞,三邊軍士俱感其恩,若便這樣將他丟在此處,在場眾人無一能邁得開腿。
「你們還愣著做什麼,身陷韃子重圍,還想僥倖活著不成,如這樣窩囊死了,到地底下也沒臉見戰死的弟兄們,是漢子的,隨我殺回去!」人群中的申居敬振臂大呼,分開眾人,率先殺了回去。
人群中嗡的一下亂了,雜七雜八亂聲不絕:「回去回去,軍門這等尊貴之身都不懼死,我等廝殺漢賤命一條,怕個蛋啊!」「左右是死,拉他幾個韃子做墊背啊!」紛擾聲中,潰兵爆發出了一陣古怪呼號,驀身全都沖了回去。
「你也去!」才寬睜開眼睛,環顧身後親衛,「帶著他們一起去。
」周尚文悚然一驚,「軍門,末將自去便是,你身邊也要有人護衛啊!!」「老夫不需要了。
」才寬淡淡道,神色間說不出的疲憊。
周尚文握緊手中半截箭桿,狠狠一咬牙,「走,去殺韃子!」明軍布置在沙丘上充作壁壘的馱馬輜重終於起了作用,蒙古具裝甲士很難在一個又一個捆倒馬蹄背馱輜重的馱馬障礙間策馬賓士,這些青甲士索性下馬步戰,反正他們都是蒙郭勒津和巴圖特各部精選出來的戰士,殺法嫻熟,馬上步下均可一戰,還可順道將那些受傷倒地的南蠻解決個王凈,不使一個漏網。
正當青甲士們披著沉重厚鎧,一步步向山頂殺去時,忽聽坡頂傳來古怪的尖嘯聲,迷惘抬頭,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些剛才還倉惶逃遁的明軍,如今一個個面容扭曲,喉嚨里也不知發著什麼聲音的嚎叫,又向他們沖了過來。
那些輕騎射手此時也都下了馬,尾隨青甲士跟進,隨手還可在那些明軍屍身和輜重上撈些好處,近幾年大草原年景也不得好,黑災白災交替不斷,日子難熬啊。
突然殺返的明軍同樣驚呆了他們,難道這些南蠻都殺不怕么!儘管心中驚疑不定,這些部族弓手從小練出的箭術卻未受影響,弓弦撥動,數百支羽箭頓時激射而出。
羽箭如雨一般潑下,衝來的明軍只是拚命撥打,任由棉甲上掛著箭羽,毫無退縮避讓地衝進了蒙人隊伍中。
飛雪飄落,黃沙漫天,兩軍初一交接,便是血肉橫飛之象,許多明軍絲毫不避讓對手兵刃,只是以命換命的絕戶打法,你戳我一槍,我砍你一刀,只要不死,便是用牙齒,也要撕掉韃子一塊血肉。
一名青甲士揮刀劈開一個衝來的明軍,耳聽身後風聲,才要轉身迎敵,被腳下一名受傷明軍死死抱住大腿,還未等他轉過身來,一記鐵骨朵已狠狠敲中他的後腦,任是甲胄精良,這甲士也是兩眼一黑,一頭栽倒。
只不過短短交鋒,蒙古甲士轉眼便折損了四五土人,明軍死傷則更多,可無一退縮,沙丘上屍身遍布,黃沙都已染成了血色,不斷飄落的大雪也遮之不盡。
申居敬正與一名蒙古甲士翻滾在一起,好不容易再將敵人壓制在地,反手拔下身上一支帶血的箭頭,沖著他左眼狠狠扎去,長箭貫腦,那名甲士捂眼嚎叫不止,申居敬立即搶了他的佩刀,一刀結果,少了耳畔啰唣。
「痛快!真他娘痛快!」申居敬哈哈怪笑,一抬頭,只見刀光一閃,一柄雪亮長刀沖他斜肩帶背地砍了過來。
申居敬此時騎在韃子屍身上,躲避不及,千鈞一髮之際,飛來一箭快若流星,直從揮刀韃子眉心射入,韃子一聲未出,整個小山一般的身軀硬被帶飛了出去。
「好箭法!」申居敬大讚一聲,扭頭看去,驚喜叫道:「周將軍?!」周尚文一言不發,拋下步弓,拔出雪亮腰刀,振臂一揮:「殺韃子!」「殺韃子!!」他身後上百精兵齊聲怒吼,吼聲似夾雜風雷之音,無數雄壯身軀義無反顧,直撲而上。
周尚文長刀飛舞,擋者披靡,兩個蒙古甲士瘋狂搶上,挺槍攢刺,周尚文閃身避過一槍,搶過另一支槍頭,刀光如練,帶走一顆大好人頭,他也不回身,直接震腕反揮,堅硬的夾鋼刀柄直接砸在那人面甲上,將那名蒙古甲士砸得鼻樑凹陷,眼珠都迸出了眼眶,仰面栽倒。
周尚文一步不停,長槍飛擲,又直接貫穿了一名蒙古甲士,將他生生釘在了地上。
見其勇猛,更多的蒙古甲士瘋狂湧上,周尚文毫無懼色,只是扭頭望了眼高處仍舊屹立的孤獨身影,舌綻春雷:「殺!!」在渾身浴血的周尚文帶領下,已衝上半腰的蒙古甲士竟被壓迫著逐漸退後,那些輕騎射手更是戰心全無,紛紛尋找自己馬匹,急於逃回本陣,他們只是奉命徵召而來的各部牧民,雖說草原上全民皆兵,可他們的戰意自無法與各帳的精銳甲士相比。
沉重的號角聲嗚嗚響起,各部輕騎聽出其中催促逼戰之意,短暫的面面相覷后,終於也吶喊著再度沖了回去,蒙古軍法嚴酷,不遵號令者,財產牛羊析分族人,妻兒還靠何生活,這可比死了還要嚴重! 正在交鋒的蒙古甲士,聞聽號角也戰意抖擻,再不後退半步,草原健兒與關西豪傑便在沙窩荒丘上,捨生忘死,殊死搏殺,草原蒙語與陝西聲腔發出的吶喊聲,直衝雲霄。
「南朝也有勇士啊!」騎在馬上眺望的亦不剌搖頭輕吁,明軍驍勇敢戰出乎他的意料。
「這時候便將兒郎投進去,是不是早了些?」滿都賚在馬上叉著腰,怎麼看都像捧著他那圓球般的大肚子。
瞥了眼不遠處鐵青著臉,關注沙丘戰事的火篩二人,亦不剌微微搖頭,「差不多是時候了,我們只是想削弱蒙郭勒津和巴圖特,可別把土默特和永謝布勢力損耗太多,讓巴圖孟克那狼崽子撿了便宜。
」滿都賚點頭,「也好,讓火篩他們看看,鄂爾多斯的勇士們是如何打仗的。
」號角一遍遍吹響,各部方陣開始逐漸調動,大隊大隊的草原胡騎向沙丘涌去,人數之眾,幾乎可將沙丘上的人馬盡數淹沒。
煙塵之中,明軍的喊殺聲也越來越弱,除了依稀可辨的陝西俚語喝罵,幾乎已見不到明軍人影,也不知還剩下多少人猶在浴血堅持。
大局已定,黑纛蘇魯錠下,滿都賚親熱地拍著孟克類的肩頭,「少師大人,兒郎們這仗打得辛苦,某與太師看在眼裡,此次入關所得生口可多分你們一些。
」孟克類心痛帳下甲士損失,冷哼一聲,對滿都賚這得了便宜賣乖之舉不屑一顧。
火篩馬上欠身,「某多謝平章大人了。
」「草原漢子,何須客氣。
」滿都賚非常大度地不與孟克類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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