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大頭巾們做事就是瞻前顧後,自己再三陳明利害,洛川是延安府鄜州治下,若是讓那姓丁的從邊鎮調來兵馬平亂,這功勞歸了人家不說,丟城失地的罪名可是實打實的扣在延安文武官員頭上,而今朝中擺明在清洗楊總制在西北的羽翼勢力,連劉憲那等封疆大吏都難得保全,你區區一個知府還要親手將把柄送到人眼前不成! 好說歹說,知府趙楫總算同意出兵,延安歸屬延綏管轄,同為九邊之一,雖未臨御虜一線,可畢竟也是邊城要塞,這幫軍將便是為了對敵時多幾分保命成算,在盤剝士卒上也都稍微克制,旗軍遠不如內地衛所逃亡嚴重,空額數量不大,陳正平日巡賊捕盜,也有幾分手段威望,這一番在府尹趙楫推官趙繼宗等文官大開府庫積極配合下的緊急動員,陳正出城時已浩浩蕩蕩足有兩千三百人馬。
兵甲齊全,手下兒郎平日也未少操練,陳正自問便是洛川小縣全民皆賊,靠這兩千兵卒也可一鼓蕩平。
千算萬算,陳指揮漏算了道路一條,陝西官道以省城西安為樞紐,連接各處州府要隘,自入延安府,經宜君、中部、甘泉等縣,直通綏德州,抵達榆林,道路寬闊平整,足可供大軍往來及軍資運送,偏偏這官道是不經過洛川縣的。
前面一百多里官道自是一帆風順,自進了千溝萬壑的洛川縣境,軍中便是叫苦連天,陳正立功心切,一日間便跑出了一百里,他有馬代步,大多數軍卒可是靠著兩條腿跟在後面吃土,還未見到洛川縣城,這出發時的人馬便稀稀拉拉少了將近一半。
陳正也不顧掉隊人馬,只是一味催促前行,在他看來,便是有這千餘兵卒,也足夠平亂地方了,君不見隋末張須陀只領八騎便在歷城縣大戰裴長才、石子河的兩萬義軍,那洛川縣頂破天能湊出一萬人來? 千辛萬苦爬出了溝壑縱橫的黃土丘陵,入眼之處,平野廣闊,正是洛川特有的高塬風貌,全軍自陳正以下,總算是鬆了口氣。
“歇息半個時辰,然後全軍開拔,本將今日要走馬取洛川。
”一路辛苦的陳正倒是心氣正高,一副古之名將氣派。
手下軍卒也不用旗牌傳令,早已橫七豎八躺卧了一地,捶打著如同灌了鉛的大腿,一個個心中咒罵:還以為這些當官的轉了性,竟破例預支了三日行糧,誰想要來受這個鳥罪,那幾個銅子兒怕是連膏藥錢都不夠! 陳正自不知手下軍兵所想,他也懶得操心這些,此時他正盤算著若是平亂順利,自己的官職也該升上一升,若是再使些銀錢打通兵部關節,最好能活動到江南去,這鬼地方吃黃土的日子已然受夠了,只是不知武選司的楊大人胃口如何,嘿嘿,少不得要多殺幾個‘亂民’,再繳獲些‘賊贓’填補虧空了……陳正正自胡思亂想,忽然見前面派出哨探的心腹百戶正匆匆打馬而回。
行軍匆忙,陳正也無暇按照軍中常規派出多路塘騎,只是命這個內丁出身的百戶帶領幾個兵士在前面探路,此時見他出去一行八人只有一人得返,遠遠望著還是一臉驚慌之色,不由悚然一驚,只覺不好。
“將主,快!快結陣迎敵!”離得稍近,那名百戶嘶聲高呼。
不用他出聲提醒,陳正已然見到,百戶身後黃土飛揚,總有數百騎由多個山丘后冒出,正向這裡馳騁而來。
這些騎士衣裳雜亂,隊形更是散亂不堪,只是任由道路崎嶇不平,無論馬上怎樣顛簸,個個如同黏在馬背上一般,揮舞著手中彎刀,嗬嗬怪叫,如同狼群肆虐。
“馬賊!!”陳正王的便是捕盜抓賊的活計,自然識得來人行跡,若是平時遇見,官軍結成陣勢,幾輪箭雨過去,再多的烏合之眾也只有作鳥獸散的份兒,可如今……陳正扭頭看著疲憊散亂的隊伍,心中升起濃濃悔意,實在不該求功心切,不恤士卒,如今這樣的人馬如何迎戰! “起來,快起來結陣!”事到臨頭懊悔遲,陳正現在只有拚命踢打手下,喝令各隊官長整肅隊伍迎敵。
若是一直鉚足了勁趕路還好,此時兵士稍歇,正是渾身酸軟無力,縱是有心應戰也提不起勁來,隊伍還未曾全部集結,那猶如狼嚎鬼叫的聲音已到了近前,數千隻奔騰的鐵蹄毫不停息地闖入人群之中。
黃土高塬上立即血肉橫飛,慘叫聲四起,陳正臉色慘白,似乎明白過來,洛川亂賊的確沒有隋末裴長才等人的聲勢,可自己也絕不是張須陀那等名將。
恍惚之間,似乎看到一個黑臉大漢縱馬而來,手中沉甸甸的鑌鐵長槍正對著自己胸口刺來……************延綏重鎮,綏德。
城中一間三進宅邸,五脊六獸穿廊虎抱,建得雄偉堂皇,此時在第三進院落的正房內,府中主人正在會客。
“緹帥來意下官已然明了,請恕下官難以從命。
” 陝西都指揮同知,分守延綏東路參將戴欽生得龍威燕頷,堂堂一表,此時輕撫唇上短髭,連連搖頭。
“白蓮教匪屠城殃民,戴將軍難道要坐視不顧么?”丁壽寒聲問道。
“下官領命分守東路要津,無令遣兵南下,有違軍法,實在吃罪不起,請緹帥體諒。
”戴欽雖然客氣,拒絕卻也是不容餘地。
“難道非要本官親赴榆林,請得軍令,戴將軍才肯出兵平亂?”丁壽冷笑。
“如此自然最好,勞煩緹帥了。
”戴欽拱手為禮。
“只不過前巡撫曹大人四月被朝廷調回都察院理事,新任巡撫劉大人尚未到任,緹帥若要請人發令,恐怕不易。
”戴欽捧起蓋碗,老神在在道。
不理舉茶送客的戴欽,丁壽一臉錯愕,“升任劉孟的旨意已然下了半年,他還未履任?” “劉大人官居廣東方伯,距此千里迢迢,路上耽擱些時日也是平常,才總制坐鎮花馬池,代管延綏軍政事務也算近便。
”戴欽輕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道。
“莫非本官還要到花馬池請才總制下令?!”丁壽火氣上涌,自己急得一腦門子官司,這傢伙竟然還和自己玩推手。
“那倒不必,陳總鎮的手令下官自然也要遵從的。
” “總兵陳瑛巡查邊務,要找他可不容易……”丁壽揚眉冷笑。
“緹騎神通廣大,下官樂見其成。
”手裡一直端著茶碗也不像話,看這位也沒有領會的意思,戴欽王脆將茶盞放下。
炯炯目光凝視戴欽,對方泰然自若,並無半點不適,丁壽點頭,“好,咱們便拭目以待。
” 丁壽不主動告辭,戴欽也只好陪著枯坐,茶水已續了三次,連戴欽也感到不耐時,廊下來了一名錦衣校尉。
“衛帥,榆林的飛鴿傳書到了。
” “進來吧。
”丁壽眉梢揚起,噙笑道:“好教戴將軍得知,丁某也並非在一棵樹上吊死的性子。
”